作者:七千折戏
宁拂衣在静山宫耽误了许久,等气喘吁吁跑到悬梁苑之时,下午的仙授已然开始了,苑中安安静静,唯有各个厅堂传来长老授课之声。
宁拂衣叹了口气,轻手轻脚地越过门廊,于窗棂下猫着腰经过,半蹲在了门口。
今日学的是阵法,授课之人是恰好是最为严厉的平遥长老,宁拂衣在心中道了声完蛋,偷偷往门中看去。
只见几排座位座无虚席,没有弟子敢缺席平遥长老的授课,唯有她和李朝安的座位是空的,同桌的柳文竹同她对上了视线,朝她瞪圆眼睛。
“救命。”宁拂衣朝她比了个手势。
柳文竹闭了闭眼睛,为难地看向正讲得兴致勃勃的平遥长老,苍白的脸朝宁拂衣摇了摇,表示自己无能为力。
宁拂衣索性双手合十,一脸可怜巴巴的模样,柳文竹到底是容易心软,以手掩面,忽然赴死一般起身,打断了平遥长老的滔滔不绝:“平遥长老,您方才那个阵法可否能再画一遍,我忘记记下了。”
她轻灵的声音引去了所有人的视线,平遥长老扬起的手在半空停滞,眉头皱起,似乎想说什么,但因着插话之人是一向用功听话的柳文竹,她最终还是没有责怪。
“下次不可再走神。”平遥长老叮嘱了一句,随后转过身,再次扬起手指,于虚空之中画下阵图。
宁拂衣就趁她转身之际一个冲刺,几步跑回座位坐下,等平遥长老再回过头时,她已然撑着下巴坐稳在原地了。
平遥长老的视线似乎在她身上停留了半刻,待宁拂衣心都吊起来时,她又移开了。
“寻踪阵,顾名思义,能够找回丢失之物亦或是走失之人,只要阵法用对了,搜寻的距离能够横跨四海八荒。阵法之学深奥广博,以人为阵,以石为阵,以墨为阵,效果都不尽相同。”
“同样的,有时看似普通的阵法,只需修改其中一二个形状,便会有翻天覆地的变化,但我们北苑弟子修为尚浅,施阵之时决不能随意改变,极有可能伤及自身。”
她身后的阵法熠熠生辉,宁拂衣看得入了神,忽然拿过柳文竹的桌上的纸张,将阵法对着描了下来。
“真是稀奇,我们衣衣居然有一日会听讲了。”柳文竹莞尔道,她偷偷去戳宁拂衣手臂,“我帮元明长老搬完石狮后哪里都寻不到你,你去了何处?元明长老偷偷同你说了什么?”
“去给褚清秋送赤玉门玺。”宁拂衣一边将描下来的阵法放进衣袖,一边回答,“元明长老说曼儿很特殊,真身是珍贵的仙草,要我无事时多照看照看她。”
“那少女确实可怜,精灵族本就无父无母,且刚刚化形就被人捉去,见了那么多血腥场面,我们多照拂她一番也是应该的。”柳文竹叹惋道。
“也不需怎么照看,待她长成后,送回天山便是。”宁拂衣打了个哈哈。
远山融为一片,夕阳西斜时,一日的授课便结束了,众弟子纷纷伸懒腰打哈欠,一片凌乱,平遥长老忽然伸手敲了敲桌案,正色道:“诸位且慢,本长老还有一事宣布。”
厅堂内静了下来。数十双眼睛盯着平遥长老。
“招摇大会一事将近,大家也知晓此次明境以下的弟子亦有名额,但北苑弟子众多,长老同掌门无法私自确定人选,故而决定在明日进行选拔,所以明日暂停授课,所有打算参与选拔的北苑弟子于辰时到云深殿集合。”
“大家散去吧。”平遥长老说完,便转身离开了悬梁苑,留下一众弟子吵吵嚷嚷。
“公开选拔?虽然平日也有切磋,可我还从未真正同人对打过,这心里一点底都没有。”宁拂衣身后有人高声道。
“你一个起境有何怕的,我区区凡境,压根儿便没打算参与,明日可以留在宝气斋,好好睡大觉喽!”另一男子说着便往外走,引起好几个人随声附和。
“我才刚突破起境,还是木系术法,怎么打得过那帮火系雷系的,罢了罢了,我明日也睡觉算了。”方才说话那人蹦跳着追上众人,一同离去。
“衣衣……”柳文竹忽的凑过来,软声道,被宁拂衣身子一斜躲开。
“你别想说动我,他们起境的都知晓自己没有胜算,我刚突破凡境,若是对上几个厉害的还不得要我半条命。”宁拂衣摇头,“放心,你已经快突破明境了,且还是最为厉害的火系法术,选拔不是问题。”
柳文竹睁着双顾盼生辉的眼睛,委屈道:“你当真不想试试?没有你陪着,我独自去招摇山多无聊啊。”
“还有容锦师兄呢,他的修为定然会选上的,怎么会无聊。”宁拂衣宽慰她,随后忽然想起什么,左右张望,“说起容锦师兄,往常他都会来找我们一同下学,今日人都走空了,为何还不见人影。”
柳文竹也被她转移了注意力,朝窗外看去:“是啊,当真奇怪。或许是有事耽搁了,我们先回去罢。”
“我陪你用晚膳。”柳文竹亲昵地挽住宁拂衣的手臂,二人说说笑笑往饭堂去了。
宁拂衣心中藏着事情,故而用过晚膳后便借口困了,辞别柳文竹,独自一人往处隐蔽的小径而行,小径尽头是一座木屋,木屋看着颇为古朴,但被清理得很干净,用长满蔷薇的栅栏围了一圈,同云际山门其他地界的样貌格格不入。
这处地方是宁长风还在世之时送给她的,那时候宁拂衣年纪小,看别家门派的少掌门都有自己的寝殿,而自己还在同其他弟子一起睡大通铺,十分不满,吵着闹着要宁长风也给她准备一个,起初宁长风不同意,然而被她揪着耳朵哭了三日后实在受不住,便将角落里一处堆积杂物的木屋划给了她。
开始宁拂衣有了自己的住所还乐呵,后面知晓这地方原本是用来放扫把的,便嫌弃了起来,往后再也没踏足过一步。
直到三日前半夜散步才想起了这个地方,清扫一番后,也是个能够独处的所在。
她抖落肩上的落叶,带着一身草木香味进了屋子,木屋麻雀虽小五脏俱全,院落厅堂书房和卧房一应俱全,她几步走到书房,将上面散落的纸张扒拉开,掏出白日里记下的阵法放在中央。
无论是修仙还是修魔,最重要的便是拥有属于自己的法器,她上辈子的法器是一把召唤天雷的峨眉刺,据传是上古邪灵的遗物,亦是整个魔界都趋之若鹜的宝物。
上一世的峨眉刺是她从别人手里夺来的,一被她碰到便铃声大作,迅速认了主,今生若是能有此宝物加持,她的修魔之路便能顺利许多。
但她这几日用魔族的魔阵试着寻找过,都不曾察觉到那熟悉的气息,本来以为事情进入瓶颈,然而今日听了平遥长老讲授的阵法后,忽然有了些冒险的心思。
她寻不到峨眉刺的气息或许是因为力量不足,无法探查到更远的地方,若是将两种阵法结合,是不是便能有别样收获?
宁拂衣对着两种阵法琢磨了半晌,起身寻了张更大的纸,一手提笔,认真绘制起来。
过了约莫半炷香的时间,一个全新的阵法便出现在纸上,她放下笔,低声默念了句心诀,随后指尖伸长,便有仙力霍然涌出。
纸上上的墨迹忽然变为浓郁的黑气,下一瞬又燃起灿烂金光,慢慢浮于半空,扩大至一人之宽,金光耀然夺目,宁拂衣连忙阖眼,以防刺伤。
似乎有什么在吸引着她的意志,随后她的识海中忽然出现一座山,那座山半浮于云海,往近了看去,山上亭台楼阁,仙气缭绕,无数珍奇鸟雀拖着七彩尾羽,在半空歌舞。
一种奇怪的感觉驱使她微微前倾,好像有什么在召唤着她,让她急切地想要踏入山中。
宁拂衣猛然睁眼,阵法的光辉杳然散去,她大口呼吸着,脑中充斥着难以压制的兴奋。
招摇山!
那识海中的,无疑便是招摇山!
宁拂衣踉跄着坐下,将落下的发丝拢到耳后,凤目露出危险神色。
招摇山是纯净之地,遍布至宝,有四只神兽青鸾守卫,寻常人等不可登上,所以看来明日这个选拔,她是非去不可了。
无论用什么招数,她都得拿到名额。
她正思忖着,门外忽然传来脚步声,宁拂衣便迅速恢复平日模样,从容将画着阵法的纸张扔进渣斗,拿起火折子烧为灰烬。
她刚刚收拾好,大门便被敲响,宁拂衣起身走到厅堂,将门打开。
“杜……曼儿?”她看着门外那张雨后白花一样的脸,惊愕地出声。
“见过仙长姐姐。”少女怀里抱着什么,细声细气开口。
宁拂衣怎么也没想到少女会来此处找她,她定睛看了她几眼,往后退了退:“如今太阳都落了,寻我何事?”
“未曾通报便来叨扰姐姐,是我的不是。”少女张口便是玲珑心思,但她声音好听,又长得如花似玉,身子还羸弱,便是将心思全摆在明面上都讨不得嫌。
“罢了,外面风大,进来吧。”宁拂衣松了手,转身回屋,那少女便也无声跟了进来,乖巧地将门合上。
于烛火之下咳嗽两声,那纤细如柳的腰肢便摇了摇,咳得眼里全是水,看得宁拂衣都有几分怜意。
不过她这个年纪,面容稚嫩,还未那么像褚清秋,宁拂衣也莫名没了往日多看的心思,转身给她倒了杯凉了的茶:“喝点茶水吧,曼儿。”
“多谢姐姐。”少女一手抱着东西,单手接过茶水往唇边送,那双唇沾了茶,晶莹剔透的。
“只是我并不叫曼儿,我化形不久便被捕了,远远运到芙蓉镇倒卖,一路吃苦受罪,无人替我起名。”少女说着,又悲戚地笑。
宁拂衣皱着眉头看她动作,半晌没接话。
不过少女好似毫不介意,仍然自顾自说了下去:“姐姐护着我,是我在世上遇见的第一个好人,能够请姐姐赐我名姓,再不做颗无名无姓的小草了。”
宁拂衣虽然半点都不喜欢她,但好歹人家姑娘上辈子也是死在自己手里,她便多了些耐心,开口:“山中兰杜,洁白无双。杜白双如何?”
“杜白双。”少女明眸弯起,好似一瞬开心起来,“我喜欢,多谢姐姐。”
她二人说话间,谁也没察觉门外已经多了一人,傍晚的风呼呼吹,高挑的白色身影立于门外,衣裳宛如蝶翼,孤零零飘着。
小白虎在她脚下绕了两圈,试图去推门,被褚清秋用眼神拦下。
她摇了摇头,目光复杂地透过木门,看入温热的门中。
少女捧着手里的东西,朝宁拂衣手中塞去,温婉笑道:“姐姐,这是我为你做的,展开瞧瞧。”
宁拂衣本想躲开,然而少女好像绊了一跤,身子忽然朝她怀中软来,宁拂衣顿时手忙脚乱,好不容易错开了人却没错开东西,等她于一旁站稳后,手里已经多了一叠轻如空气般的布料。
“这是何物?”宁拂衣疑惑。
“是我为姐姐做的衣裳,当是姐姐救我于水火的谢礼。”杜白双羞涩地垂眸,“这是我用自己草叶幻化的布料所做,轻如飞羽,防水防火,坚韧难摧。”
“还请姐姐莫要嫌弃,你瞧,我还在衣襟上绣了朵小草……”杜白双说着凑上前去,额前发丝不经意擦过宁拂衣鼻尖。
远远看去,她二人的影子合为一体,褚清秋顿时移开眼神,负手转身。
小白虎呜呜一声,用爪子示意她敲门。
“人家有客人,还敲什么。”褚清秋冷冷开口,天半黑不黑,她眼中没有一丝光点,黯淡得看不清神色。
“衣裳既然有了,便不需我再多事。”褚清秋看向手里叠成一叠,皱皱巴巴的布料,贝齿划过唇瓣,抬手将其扔进草丛。
手上还未来得及愈合的新鲜伤口,一瞬间暴露在空气里,又被掩入袖笼。
“走,白麟。”她低低道,随后迈开脚步,朝着逐渐漆黑的夜里拂衣而去。
作者有话说:
今天想不到骚话了T-T
众筹一句
第27章 比试
白麟垂头丧气跟着她走了几步,步伐顿了顿,回头失望地看向草丛。
前面的褚清秋已然消失了,白麟忽然垂着尾巴跑回去,费力地衔起沾了草叶的衣裳,小心翼翼放在门口,还用爪子扒拉了两下,将上面草叶拂掉。
这才垂着比身子大一倍的脑袋,丧眉耷眼地走回静山宫。
褚清秋来得安静去得也安静,屋中无人察觉有人曾在门外驻足过,何况宁拂衣的心思此时全放在了如何躲避杜白双上。
“辛苦你缝制了,只是我不缺衣裳,你留着自己穿便是。”宁拂衣看了眼上面的绣花,又不动声色地将衣裳塞回了杜白双手里。
“可是姐姐若不收下,我这人情便永远还不上,心中也就永远亏欠着,到时朝思暮想可如何是好。”杜白双见宁拂衣不收,急得桃花眼盈满了泪水。
“何况姐姐的衣裳……”杜白双说着垂眸,宁拂衣顺着她视线看去,看见了自己白日里被火燎去一角的衣摆。
“你大可放心,这只是随便穿的,坏了换掉便是,何况云际山门的弟子都有门服,平日里也用不着这些。”宁拂衣说得坚定,顺手将杜白双伸出的双手推回她胸口。
“我说不要,便不必再送了。”她又补充。
她这话说得冷漠,配着凤目低垂,惹得杜白双顿时不敢再说话,只是噙着眼泪站在原地。
这副模样换个人都会怜惜,然而宁拂衣一向没有这个怜花惜玉的觉悟,她看了眼外面,摆出个和善的表情:“天色不早了,即便是云际山门也并非完全安全,你还是快些回房去吧。”
说着她将门打开,半是拉扯半是推搡的将少女弄出去,待人一步三回头地走远,这才重重将门一关,叹了口气。
这个杜白双,虽然还小,但脾性和前世倒是完全相同。
不过自己方才为了拒绝她还是说了谎,明明没有门服却说是有,宁拂衣转身走回书房,心中嘀咕,看来明日得去找一下景山长老,提醒他一番。
又伏在桌案上捣鼓了一会儿,她这才伸了个懒腰,吹熄蜡烛,准备回珠光阁,然而刚迈出门槛便踩到了什么,猛然抬起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