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牛肉月饼好难吃
摆渡车停下,一片园林景观,门口挂着牌子,霜菊园。
秦珏下车看了看,周围清风习习,阳光正好,经理说的位置清净但不偏僻,在小园子的中心。
“您看这里可以吗?”经理问。
秦珏绕着这地方走了一圈,点了点头,她觉得可以。
“那请问逝者叫什么名字,墓碑上要刻什么字呢?”经理问。
秦珏的视线越过苍翠灌木,眺向远方虚无,她试图和早已消逝的原身灵魂共振,但这世间找不到半点她存在过的痕迹。
“她叫秦珏。”
“碑上就写,愿你自由。”
“好的。”经理掏出小本本记下来,问:“落款怎么写呢?”
秦珏沉默了片刻,说:“落款是,异乡人。”
经理诧异地抬头,但什么都没说,虽然很少,但他也遇见过几个不是亲属来落葬的,这个落款虽然奇怪了点,但他只管拿钱办事。
“什么时候动土呢?”经理问。
虽然没有东西可以下葬,但毕竟也要动土,一般人都会挑个日子的,没想到秦珏说,“尽快吧。”
“碑可以今天刻出来吗?”秦珏问。
“可以是可以,但是,会不会太仓促了点呢?”经理问。
秦珏摇头,她希望能送原身一程,但不会常来这里看望,她们连萍水相逢都算不上,确切地说,她和原身从未相逢。
“好的,我们这里有几款墓碑材料和款式,您可以挑选一下。”经理掏出平板,让秦珏自己看。
秦珏选了个最张扬有棱角的,她觉得原身应该会喜欢这一款。
“刻字需要等几个小时,逝者照片您有吗?”经理问。
秦珏摇头,说:“不用照片。”
“好,那请您在会议室坐等。”经理说。
秦珏看了一眼唐韵,从一下摆渡车,唐韵就不远不近地跟在她和经理身后,原身的身后事她插不上话,她也并不想插话。
唐韵频频望向一个方向,她的父母长眠在那里。
“我们在这里逛一逛,看望两位故人,不用送了。”秦珏对经理说。
她让经理坐摆渡车回去尽快落实原身的墓碑,然后走到唐韵身边,牵起她的手,轻声问:“可以带我去见一见叔叔阿姨吗?”
唐韵吸了吸鼻子,她在这个地方还是容易想起旧事,但现在毕竟已经时过境迁,她过了最难的时候,比从前,终于从容了一些。
“走吧,我带你去。”唐韵说。
唐韵的父母合葬在往南走的月桂园,秦珏跟她一路晃晃悠悠走过去,路过墓园的服务处,她买了一束白菊。
走到唐韵父母面前,秦珏站得庄重笔直,她轻轻把花放在墓碑前,望着上面两张和蔼的面容,缓缓低下头。
“叔叔阿姨,我没能做到我的承诺,对不起。”秦珏说。
唐韵看了秦珏一眼,她不知道那一次在唐韵的家里,秦珏曾经对着墙上唐韵父母的遗像许诺,等离开这个世界,她要向两位老人请罪。
“我实在无法放手,无法割舍,是我自己的私心作祟,希望你们能接受我。”
秦珏后退半步,恭恭敬敬地对唐韵父母鞠躬。
“我会珍爱她,保护她,一辈子对她好。”
“我曾经做过错事,因为我自己软弱和摇摆,伤透了唐韵的心。”
“她是个心软的好姑娘,她肯轻易原谅我,但我会时时记得。”
“我会尽我所能,给她最好的生活,最充足的安全感。”
“希望你们能接受我。”秦珏说。
秦珏缓缓直起身,风吹过身后的丹桂树,枝叶婆娑作响,唐韵牵起秦珏的手,对她父母说:“爸爸妈妈,我真的很喜欢她,现在我带她来看你们了。”
她曾在父母的遗像前许愿,希望下次能以女朋友的身份带秦珏正式地来看他们,现在她的愿望成真了。
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唐韵攥紧了秦珏的手,调整呼吸把眼泪憋回去。
她现在过得很好,很幸福,不能再父母面前落泪,惹得他们担心。
唐韵缓缓绽开一个笑容。
“爸爸妈妈,歆歆今天去上学了,她已经完全康复了。”唐韵对父母说。
“我们现在一大家子住在秦珏的妈妈家里,很热闹,阿姨对我和歆歆都很好。”
“等下次,歆歆放假了,我带她一起来看你们。”唐韵说。
“今天来得匆忙,没来得及给你们准备东西,不知道你们在那边过得好不好?”
“女儿现在手里有点钱了,是自己挣的,以前买不起的东西都买得起了,你们要是想要什么,就托梦告诉我,好不好?”唐韵越说越哽咽,抬手抹了一把眼泪。
她好久没来过了,有一肚子话要跟爸爸妈妈说,秦珏沉默地站在旁边等她说完、说够,然后递上一方手帕。
唐韵擦了擦脸上的泪痕,转身走出月桂园。
“我是不是很没出息啊,本来想好了不能掉眼泪的。”唐韵问。
秦珏自然而然牵起她的手,轻声说:“这算什么没出息?你只是太想他们了。”
“我们以后可以常来,多看看他们陪陪他们。”秦珏说。
她们漫步在空旷无人的绿茵道上,沿着来时的方向往回走,回到墓园的接待室,秦珏陪唐韵去洗手间洗脸补妆,然后回VIP会议室,接过经理手中的热茶,亲手端给唐韵。
“是我没有考虑周全,不应该就这样空着手来看他们。”秦珏说。
“没事,其实都是心理安慰,人走了,就什么都没有了。”唐韵摇头。
她一向坚定信仰唯物主义的。
“不一定,死后或许真有灵魂,不然我如何存在的呢?”秦珏问。
唐韵看向她,目光复杂。
“叔叔阿姨都在天上看着呢,你有家人。”秦珏说。
唐韵抿唇,她被秦珏一句话说得,又想哭了。
终于,经理接了个电话,回来对秦珏说,墓碑已经刻好,可以就位了。
于是秦珏跟唐韵又一次出发,乘摆渡车前往霜菊园,经理已经安排人把石碑送到了,当着秦珏的面,掀开蒙在墓碑上的布。
秦珏和墓碑上的名字对视,许久,在墓碑前放下一朵白花。
经理退远,给秦珏留出说话的空间。
秦珏问唐韵:“其实我刚刚一直在想,我是不是应该告诉秦太太,关于真正的秦珏的事。”
“她是秦珏的母亲,秦珏已经不在人世了,我应该告诉她吗?”她拿不定主意,所以过问唐韵的建议。
秦珏不擅长把握纤细微妙的情感,她怕自己弄巧成拙,而她承诺要对唐韵坦诚一切,所以她把自己的纠结全告诉唐韵。
如果让秦太太知道女儿已经不在了,她那么努力想要守住的小家早已破碎,没有任何挽回的余地,是否太过残忍?
但如果秦太太始终不知道她的女儿已经离世,把秦珏这个外人当做女儿来疼,似乎又是另一种残忍。
如果能骗一辈子就罢了,可是颜栀知道了真相,如果有一天让秦太太从别人口中得知她以为的女儿实际上并不是她女儿,她会作何感想?
“我现在享受的身份、资源、亲情,都不是我的,我是不是应该还回去?”秦珏问。
虚假的团圆还是残酷的真相,确实是个两难抉择,从前秦珏从不需要考虑这些,因为她只是这个世界的过客。现在,她永久地留下了,她必须要直面这个问题。
她真的能够心安理得地享受秦珏这个身份所附加的一切吗?
唐韵思考良久,说:“你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心里其实已经有倾向了吧。”
“一直被人蒙在鼓里的滋味并不好受,有时候你以为的为别人好,其实未必真的是为别人好。”唐韵说。
“我觉得,你应该把实话讲出来,阿姨会做什么选择,不该由我们预设。”唐韵说。
她有很深的感触,如果不是秦珏一直隐瞒任务的真相,不是秦珏一厢情愿地为唐韵着想,她们其实可以更早地互通心意,更早地在一起。
她并不想要秦珏的那种换位思考。
秦珏看向唐韵,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握紧,她在原身的墓碑前站了很久,终于缓缓呼出一口气,说:“你说得对。”
“那我回去就把一切都坦白。”秦珏说。
她最后望了一眼原身的墓碑,石碑在夕阳下和她沉默相对。
秦珏和唐韵并肩离开墓园,气氛比来时更加沉重,谁也不知道向秦太太摊开这些真相会引发怎样的连锁效果。
“公司怎么办呢?”唐韵忽然问。
现在的长风科技刚刚走上正轨,今年年底能否翻身才是真正的硬仗,秦珏小心掌舵着这艘巨轮,在时代的惊涛骇浪里艰难前行。
“如果坦白你并非老秦总的孩子,秦太太还会愿意让你当秦总吗?”唐韵问。
“如果你这时离开了,公司会不会出问题?”唐韵看向秦珏。
秦珏一边开车一边紧抿双唇,许久,她轻声说:“我会尽力争取,保留我现在的职务直到陪公司渡过这一关,这一劫渡过去,后面就会轻松很多,到时候是秦瑶接手,还是聘请职业经理人,都可以。”
她打算把所有风险和责任留给自己,等黎明到来之后抽身而出,她总是习惯性地把自己当成一把伞挡在别人头顶,以为自己能护所有人周全。
唐韵很心疼。
或许是唐韵的脸色太难看,让秦珏都看不过眼,她开始有意活跃气氛。
“好了,唐组长,不要这么苦大仇深嘛。”秦珏笑着说。
“等我功成身退,我就要在家待业了,到时候我和歆歆我们两个都要靠唐组长养了,你愿意养我吗?”秦珏问。
“如果我养不起呢?”唐韵板着脸问。
“那我就少吃点,再苦不能苦孩子。”秦珏说。
她用最轻松诙谐的语调描绘惨淡的未来,唐韵知道秦珏是为了安抚自己,但她却很难笑出来。
秦珏开车回到小学,接上第一天放学的歆歆,一起返回秦家。
九月初,给导师打了一暑假白工的秦瑶终于开始了她长达两周的休假,大四这一年没有课,她的时间完全跟着课题组走,现在秦家人口齐全,正好适合秦珏坦白。
为了庆祝歆歆第一天入学,宋阿姨准备了相当丰盛的晚餐,席间歆歆小朋友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话里话外全是炫耀她认识了多少有趣的新朋友。
平时这种话题秦珏唐韵都会很捧场,但今天这俩人一个比一个沉默,秦太太一眼就看出这俩人状态不对,心里暗自发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