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饭三碗
“姐姐。”
付鱼把脑袋埋在她怀里,先是软软地唤她一声。
程青轻已经足够了解她,知道她是在等自己回应,温柔地答:“嗯。”
“好想快点变成大人啊,这样就可以和你谈恋爱了。”
程青轻怔了下。
她有些犹豫地问:“我们现在,仍然还只是朋友吗?”
付鱼的回答,活脱脱像是从渣女语录中摘抄下来的。
“我们现在肯定只能是好朋友啊。”
她委屈巴巴地蹭了蹭香香的程青轻:“学校不让早恋,要是被抓到的话,我们肯定要被辞退的,我高一班里就有对小情侣,晚上下了晚自习在操场手牵手散步,被副校长当场抓包,第二天就一起被辞退了。”
对这种处理方式表示不满的付鱼同学哼哼唧唧:“不就是谈个恋爱嘛,又不是什么犯法的事,不知道学校为什么管这么严,听说早恋这个词,只限定存在于我们国家,真不知道发明这个词的人是怎么想的。”
她越说越委屈:“不提这件事还好,一提我就更难受了,为什么我们才高二啊呜呜呜,要是我们明天就高考就好了,那等高考完,我们就能谈恋爱了。”
程青轻的心情一时像是在坐山车。
一开始,因为小同桌那句渣女专属的话而变得低迷。
后来,听小同桌絮絮叨叨了一大堆,明白她是因为有所顾虑才不愿改变她们关系之后,心情又恢复。
等小同桌说完最后一句话,她下意识说:“没关系,我们可以偷偷谈的。”
话音一落,埋在她怀里的付鱼蹭一下仰起了脑袋,精致的小脸蛋上,写着一点讶异。
“姐姐,我没听错吧?我还以为这种话只有我会说呢。”
程青轻被她的反应弄得有些不好意思,不知道如何回应,又习惯性地抿唇不再开口。
付鱼又把脑袋埋进她怀里,嘟囔着:“我也想偷偷谈,可是不行。”
她呜呜两声:“呜呜呜对不起,我嘴巴太不严了,要是我和姐姐谈恋爱了,我肯定会忍不住想把这件事告诉所有人的,夏夏和沐禾嘴严没关系,要是被其他嘴巴不严的同学说漏了嘴,肯定会传到老师那里去的。”
程青轻没想到她会这么说,当下也没了主意。
最后还是付鱼自己先把氛围拉回来:“也就只剩一年半了!往好的角度想,至少现在已经高二了,要是我们才高一,那更完蛋!”
她这般安慰好自己,最后又在程青轻怀里赖了将近两分钟,才依依不舍地从她怀里主动退出。
“现在时间不早了,我也该回家啦,那我们下周一再见。”
“好。”
“这几天我不会和姐姐打电话的哦。”她可怜兮兮地解释,“姐姐的魅力太大了,我只能隔着一层屏幕看你,想亲又亲不到,我会睡不着的。”
程青轻有时候真的很想掰开小同桌的脑袋看一看,她的脑子里是不是被蜜糖填满了,不然怎么随便一张嘴,就总是能说出这些惹人害羞的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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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青轻进门的时候,属于父母的鞋已经放在了鞋柜上。
她刚把自己的鞋子放上去,坐在沙发上的男人便朝她道:“考完试怎么没把书带回来?你们班主任刚在群里通知下周一要返校拿成绩单,今天才周四,不是还有五六日三天吗,你不打算学习了?”
她冷淡地回答:“明天要去买新的资料,上次买的已经在学校里写完了。”
男人轻咳了一声:“那就好,那你自己心里有数就行,学习这种事,我和你妈替你上心没有用,你自己也得有心学,虽然你现在的成绩都还过得去,但不到最后一刻,谁也不知道结果会怎么样,所以剩下的一年半,你千万不能松懈,知道吗?”
程青轻已经习惯了他这种说教方式,不多辩驳,简单地嗯了一声。
“行,你妈饭也做好了,上桌吃饭吧。”
程青轻回房间的脚步未停:“我回房查个单词的意思。”
男人挥挥手:“那你快点。”
进到屋里,程青轻拿过摆在床头的手机,开了机后,直接点开微信。
给她的小同桌发去一句“我到家了”,便又把手机放回了原地。
——这才是她进房的目的。
坐在餐桌上安静吃饭的程青轻,毫不意外地被女人询问起这次考试的情况。
她的回答和往常一样没有变化:“和上次一样。”
女人放了心,下一秒,提起即将到来的寒假。
“寒假你会在家里吧?”
程青轻夹了口青菜:“不会,我答应我朋友了,寒假也会去找她。”
她自己都没意识到,说到她的小同桌,她的话就明显变多了些。
女人表情变得有些难看:“平时周末你不在家里也就算了,都快过年了,你也要成天往别人家里跑吗?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我抱来的,现在找到自己亲妈了呢。”
程青轻没应声,将碗里本就少得可怜的米饭扒进口中,咽完后,放下了筷子。
她正要起身,被女人叫住。
“你还记得之前一中那个害你退学的那个女同学吧?”
程青轻脸色一凛,知道她还有后话。
女人的脸上露出嫌恶:“我刚才在我们小区门口,看见和她一样的两个姑娘了,大庭广众之下搂搂抱抱的,也不知道像什么样子,你那个每周末都去找她玩的朋友,是正常的吧?”
她讲这件事的关键,是在最后一句:“上次出事之前你不主动找我和你爸,今天我主动找你聊了,你可别到时候又像之前一样出那种事,再来一次的话,有没有学校收你先不谈,家里这么多小孩,没有哪个是像你一样读到一半转学的,这次要是再出事,我和你爸还真不知道该替你找什么借口。”
“说完了吗?”
女人愣了下,随即面色一僵:“程青轻,你这说的是什么话?有你这样和亲妈讲话的?”
程青轻深吐一口气,是在鼓励自己,同时也是在拯救已经在这个家里窒息得快要喘不过气的自己。
“你刚才看见的那两个人,其中一个,就是我。”
餐厅内的氛围,一下子变得诡异。
男人用来装白酒的小酒杯,因她的话,啪的一下掉到了餐桌上。
女人的表情用乱七八糟来形容一点也不过为。
反倒是掀起这层狂浪的少女,冷静得有些可怕。
“你们没听错,我——”
“啪。”
男人没收住力的巴掌,直接一下子将她打偏了头。
少女本就娇嫩的脸,瞬间盖上一个浅红色的巴掌印。
打完了,女人才反应过来,一边阻止男人想要落下的第二道巴掌,一边朝着男人怒吼:“你打她干嘛!”
程青轻眼神一颤,她扭头,覆上一层生理性水雾的眸,看不清女人此刻的神情。
但她已经如死灰般的心脏,还是因女人这句带着责怪的话而有了复燃的征兆。
结果下一秒,心脏幻化而成的这堆死灰,彻底被吹散,再无复原的可能。
“你打这么用力,伤到她脑子怎么办!考试考不好你替她考啊!”
她训斥完,就要过来替她检查一下。
程青轻冷着脸躲开。
“程青轻,你这又是在闹什么脾气?”
女人压抑的怒火因为她的动作也泄了出来:“你是觉得我爸哪里对你不好所以故意说这种话来气我们吗?我和你爸供你吃供你穿,辛辛苦苦把你养这么大,你不知道感恩也就算了,现在还说这么恶心的话,真不知道你读了这么多年书,到底都读了些什么东西!”
她的胸口因为怒意而微微起伏:“你以为同性恋是什么好东西吗!它就是种病!要是被亲戚朋友知道你说了这么大逆不道的话,我和你爸这辈子都抬不起头来!”
比起只会使用蛮力来泄愤的男人,女人算是要理智一些,说完这些,她缓了语气:“我和你爸就当你刚才什么也没说,行了,既然饭吃完了,那你回房学习吧,既然决定考A大,那就好好努力,真考上了,我们全家出门都有面子。”
“还有。”女人说,“从明天开始,也别去找你那个朋友玩了,人家家长面上不说,心里不知道是怎么想的,不要觉得人家态度友好就老去麻烦人家,外人再好能比自己爸妈好吗?”
程青轻敛眸,沉默地回了屋。
听到房门关上的声音,不需要再隐忍的男人,一把踹翻了椅子。
“你养的好女儿,老子辛辛苦苦把她养这么大,到头来变成个恶心的同性恋,她敢说我都不敢听!”
“你什么意思?合着拿成绩单回来的时候就是你女儿,现在出了问题,就是我自己一个人的女儿了是吧?”
程青轻没有再去听后面的话。
她没有开卧室灯,安静地进到浴室,按了灯后,照着镜子,盯着自己脸颊上那一处红,看了许久。
还好,痕迹不算明显,顶多一两天,就能消掉。
从浴室出来的程青轻,于一片黑暗中躺上了床。
她盯着头顶被黑色掩盖的天花板,大脑异常清醒。
其实她并不打算这么早就摊牌的。
没人比她更清楚,她的父母有多在乎“面子”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
他们从不看他们拥有什么,只在意他们没有什么。
女儿成绩考得好,在他们看来是理所应当的。
同样是这个女儿,她不爱在亲戚朋友面前说话,一点也不“懂礼貌”,对他们来说,是会令自己丢面子的。
要是他们知道这个脾气古怪的女儿还是个“恶心”的同性恋,那对于“面子”比什么都大的他们来说,无异于是天塌了一般的祸事。
清楚这一点的程青轻,早在回来的这段路上就想好了,现在的她还没有自保的能力,所以自己喜欢女孩子这件事,在时机成熟前,一定不能告诉他们俩。
结果,还是那句老话,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
本打算将这个秘密藏牢,却在见到女人脸上那阵嫌恶时,一下被刺激到,便冲动地说出了口。
本以为事态的发展会像“核武器爆/炸”,结果,却更像是往大海里丢了一块石头。
的确有涟漪,却只是一阵。
她也从父母隐忍的态度判断出来了,在他们家,“治好同性恋这种病”,暂时还是比“考上A大”来得不着急一些。
既然如此,那么未来,她仍可以依靠“A大”这块免死金牌,来同“好面子好到她实在难以理解的程度”的父母,维持表面的平衡。
她没想到,这辈子竟还能有这么一天,会觉得父母“爱面子”,其实是一件好事。
想罢,程青轻跳下了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