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饭三碗
许星升伸手抚上自己的左胸口,在这里头,本该有颗变得异常的心脏。
可她什么也没感觉到,心脏跳动的频率,再寻常不过。
此时的太过正常,恰好是最不正常。
许星升依旧在呜咽,是大哭过后抑制不住的生理性行为。
但她更清楚,这一刻的自己,有多冷静。
“李姐,对方决定报/警,我们该怎么办?”
李素沁才刚喘匀气,听见她这话,险些再次岔气。
她没想到刘总竟一语成谶,虽然和她设想过的走向不太一样,但没关系,她都能把自己摘出去。
没有多费唇舌询问为何只是简单的走错房却变成了这种糟糕局面,女人又变回之前那个温柔贴心的李姐。
一番话说得再漂亮,把它仔细剥开,里头也只赤/裸/裸地写着一句——许星升,别拉我下水。
许星升静静听着,等她说完,很干脆地答应:“好。”
李素沁这才不痛不痒地安慰两句,很快就找个理由挂了电话。
她没意识到,这是许星升第一次没有叫她李姐。
她只想着,等这阵风头过去,自己得好好把人哄一哄,才好让人甘愿继续参加下一场游戏。
//
许星升以为自己真的冷静,直到通话结束的刹那,她才知道,这只不过是身体开启的保护机制,好替她在不必要的人前,保留那么一点最后的自尊心。
指甲陷进肉里,掐出两道深红色的月牙痕。
许星升无声淌泪,她知道这并不会有人心疼,但还是忍不住。
她曾用了二十多年,才彻底死心,接受了原来她的父母真的不爱自己的事实。
大抵是破碎的那处本就没有被填补好,所以她现在才能这么快地接受,原来李素沁也不在意自己的事实。
咚咚。
半透明的浴室门被人在外头叩响。
“许小姐,和你的朋友聊完了吗?”
清冷的声音,明明动听得很,对她来说,却如同来自地狱的召唤,让人不自觉想起一些本该被掩埋的回忆。
大二那年,受学姐的邀请参加元旦party的许星升,因第一次化了妆,而被前来监督她是否有在认真学习的父母,当着十余人的面,毫不留情地扇了一巴掌。
父母那些轮流数落她的荡/妇/羞/辱,成了压死这段亲情的最后一根稻草。
周遭各异的目光像毒针一般,一根一根地往她脸上扎。
她本该因为羞耻,而恨不得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结果在这种极端的情况下,她却做出了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举动。
她顶着一张带着明显掌印的脸,冷静地朝着众人鞠了一躬,替她两位当众发疯惹人笑话的父母,道了歉。
接着转身,独自离场。
少女孤单的身影并不挺拔,像是被什么彻底压弯了腰,可那股一反常态的从容,又并不让人觉得突兀。
时隔数年,许星升又做了一回那样的自己。
她暂时不愿讲话,因为一开口,就是显得脆弱的哭腔。
她照着镜子,一点点抹去脸颊上的水痕。
她知道现在的自己很难看,但她今晚的确有些累,实在没有以往那些为了讨好别人、而要时刻让自己表现完美的精力。
更何况从现在开始,她也没了再去讨好别人的机会。
外头的人没有催促,许星升便难得任性地在浴室里多待了一会儿。
等她的状态调整得差不多了,才转身去独自面对自己要受的惩罚。
门被打开,等在一旁的付鱼,一眼就猜出对方在浴室里大概遭遇了什么。
尽管这是她的目的,但此刻看到许星升哭红的眼,还是不由得为自己的不够周全感到后悔。
或许应该再等一等,等到自己获取了对方的信任,再将李素沁的真实一面展示给她。
那时就算她再难受,好歹还有可以信任的自己在,就算李素沁的真面目伤到她,自己也有合理的身份进行安抚。
眼下事情已经发生,继续懊恼也于事无补,后悔的情绪只存在片刻,便被付鱼压了下去。
她已经想好接下来自己该怎么做。
等人从自己身边经过时,付鱼又一次拉住她。
许星升不知道她要做什么,她本该挣扎,可身体的反应背叛了她残存的理智,等她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经被带回了浴室的镜子前。
她愣愣地看向镜子,原本已经暂时消失的容貌焦虑,又因里头两张对比明显的面容而再度产生。
头顶的灯光一下子暗了,她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可怕的夜晚,母亲掏出一张又一张的手帕纸,像是揉面团似的,用力将她脸上精致的妆容,卸得彻底。
她看不见自己的脸,但她知道,那时候的自己,一定和现在一样,脏乱得让人感到恶心。
许星升看见镜子里的女人张了嘴,自己却听不见她发出的声音。
她的耳朵单向性地出现了问题,它接收不到外界的任何声音,像是被一层无法破坏的薄膜罩住了,里头循环播放着父母那些奚落鄙夷的话语。
无形的恶言最终化成一只留有修长指甲的手,在她脆弱的耳腔中,抓下一道又一道难以消失的血痕。
汩汩的血水渗透出来,凝结成胎盘一般的东西,束缚住了无法动弹的她。
“许小姐?”
“许小姐?”
“许星升!”
付鱼没能把人唤醒,见她如同臆病发作般开始失控,想到原剧情里每次都靠自残来逼迫自己清醒的许星升,一时情急之下,只能冒犯地将人抱入怀中。
她不知道该用什么办法帮她,毕竟人生阴影这种东西,对有些人来说,就是一辈子都无法摆脱的梦魇。
付鱼还没自信到自己仅凭一个拥抱就能让人冷静,她很快想出一个最无奈的解决办法——学电视里那样,照着人后颈一敲,把人敲晕了,就能让她冷静了。
可自己没做过这种事,也不知道这种行为是否可行,万一没成功,反而因为没把握好力道将人伤到,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付鱼还没纠结出结果,就先发现了不对劲。
怀中的人,好像已经镇定下来了。
她迟疑地问:“许小姐,你能听见我的声音吗?”
没人回答她。
付鱼想把人松开,好亲眼确认对方是否已经冷静,刚同人分开一些,衣角便被一双环上来的手紧紧揪住。
她从这个无声的动作中悟到了一些东西,没再把人推开,而是重新将人揽入怀中。
心情有点复杂。
本以为这会是一件很困难的事,谁能想到,从小缺爱的反派,在被困于黑暗之时,原来只是一个再简单不过的拥抱,就能被安抚好。
//
真正松开许星升,是十分钟后的事。
付鱼那句没被听见的话,其实是想让她把脸上的妆卸掉。
不是因为许星升现在的样子难看,而是她清楚,许星升已经带妆十多个小时——这是李素沁要求的,除了睡觉,其他时间她都应该保持完美无暇的妆容。
付鱼不知道她最后容貌尽毁是否包含这一层原因,单纯从健康方面考虑,她认为对方以后还是减少带妆时长好一些。
许星升本身就很漂亮,是父母的打击式教育让她丧失了爱自己的能力,不过没关系,这本就是她要改变的,从现在开始,付鱼会陪着她,重新学习如何爱自己。
不知道对方为何会突然发病,为了避免她再受刺激,付鱼只好先打消了让人卸妆的念头。
转而伸手去掏刚才被放在台面上的购物袋,很快,便从一堆未拆封的卸妆品中,找到了自己另外吩咐秘书买的东西。
秘书做事很细致,已经提前把吊牌剪了,省得付鱼还要特意打客房电话让服务生送把剪刀上来。
她半蹲下/身,单膝而跪,顺手将可爱的卡通拖鞋放到地上。
接着拿起其中一只,抬头看向面前的许星升。
她安静地站着,整个人散发着一股易碎的气息。
付鱼的声音很轻,仿若来自远方的呼唤,带回了许星升散去的魂。
“许小姐,你可以用手扶住台面,也可以按在我的肩上,这样做完后,请你再把左脚抬起来。”
许星升下意识照做,刚抬起脚,泛软的身子失了平衡,瞬间不受控制地直直往前倒去。
第4章 跳楼自杀的十八线4
好在付鱼反应及时,适时起身掐住她的腰,才没让人真的扑到地上。
付鱼无奈地叹口气,松开置于她腰上的手,转而去摸她的,抓住了,便带着往自己肩上压来。
确保对方不会再摔倒后,才重新弯下/身,捏着许星升那只踩在拖鞋里的冰凉小脚,将它温柔地塞进暖和的卡通棉拖里。
许星升怔怔地盯着她。
空白的大脑里,只留下一个念头——
如果那天,能够出现一个也像今日这般牵住自己手的人。
在后来的百来个被梦魇困住的夜晚,自己或许就能睡得很安心。
付鱼听不见她的心声。
倘若她能听见,她一定会告诉她,许星升,那原本是我选择的,与你初见的方式。
付鱼将两只棉拖都替许星升换上后,拍了下她的肩:“许小姐,麻烦你再等我几分钟,我打个电话。”
这并不是什么隐私电话,对方却是误会了,点点头,很识趣地主动离开。
付鱼也没刻意再叫她进来,收拾了下没被使用的卸妆品,再掏出手机打给最近列表的第一个人。
许星升的情绪彻底稳定下来,她有些庆幸,若不是女人这么委婉地提醒一声,自己险些就要因她的温柔举动,而忘了自己已经是“戴罪之身”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