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醉袒貂裘
沈琴心这才带着自己人得以进入,她盯着王首春离去的背影,感觉到了一丝棘手。
随行来的两个小太监跟在她身后,这时一人悄声道:“沈大人,这些乡民也太无礼了,我们奉了陛下之命而来,他们不迎接也就罢了,还故意刁难。”
沈琴心骤然皱眉。
刚来到凤凰镇就出师不利,身边人还各种掣肘,简直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而她最紧要的任务是请回林燕然,得罪了她的老乡,还能顺利请回去吗?
她越想越是动怒,霍然转身盯着众人。
她一直是有琴明月的左臂右膀,如今做了中书舍人,更是养出了惊人的气势,此时严厉的目光扫过所有人,每个感触到目光的人都为之一凛。
“本官只重申一次,凤凰镇是神瑶国未来皇后的家乡,所有乡民都是皇后的亲眷,再敢有人乱嚼舌根,或者言行不敬,乱棍打死。”
这话一出,人人噤若寒蝉,两个小太监慌忙跪在地上。
“沈大人,奴才知罪,请沈大人饶命。”
沈琴心冷冷盯了他们一眼,这才沉声道:“退下。”
两个小太监慌忙爬起来,如蒙大赦。
他们这才真切地感受到,林燕然的身份不一般,她是国之皇后,便是她的老乡也是皇亲国戚,根本不是他们能随意指点的。
这种感觉来的太过突然,让他们惶恐之余,又有些困惑。
因为他们在此之前是没有太大感觉的,林燕然本身身份低微,没有家世傍身,又一直闷头做事,陛下及陛下身边的人,也未曾抬举她,他们自然也耳濡目染,不足以对她形成敬畏。
便是宫中传闻林燕然即将被册封为皇后,那也是一种突如其来的空降感,压根还没在他们心目中奠定权威。
就像是一个一夜暴富的人,忽然想跻身名门望族,大家当然不会高看她。
沈琴心带人来到林燕然家门口,发现大门紧闭。
她叹了一口气,只好上前敲门,敲了许久,才有人来开门,却是陈小花。
她认得她,忙道:“小花,我是沈管家,请问林郎君在家吗?我有要紧事找她。”
陈小花拉着一张脸,狠狠挖了她一眼,大声道:“我们郎君不在家!”
说着便要将门关上。
郎君明明打了大胜仗,本该风风光光,却狼狈不堪地从神京城回来,知道原因后她气得破口大骂,而被迫离去就意味着她要和冷寒分别。
这让她本来就气愤的心情雪上加霜,所有怒火都转移到了有琴明月这边,此时看见沈琴心,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沈琴心忙用手掌抵住门。
“小花,有话好好说,我找林郎君有极紧要的事。”
陈小花没好气道:“说了我们郎君不在家!”
她满脸倔强,仍是要关门,被王首春喊住。
“小花,你就让沈大人进来吧,我们凤凰镇打开门做生意,人家既然来了,哪有拒之门外的道理。”
陈小花便将手一松,气呼呼地进去厨房了。
沈琴心定了定神,回头吩咐手下人老老实实呆在门口,自己举步踏入。
她放眼一扫。
还是那座老宅子,所有的东西都没变,唯独不同的是,主厢房的窗台上,放了一盆菊花。
看起来像是野生菊花移植回来的,不是什么名贵品种,不过打理的极好,金黄的花朵正在怒放。
她走到桌子旁,又扫了眼大门敞开的堂屋。
院子里静悄悄的,堂屋也静悄悄的。
“王管家,我是奉陛下之命来请林郎君回宫,还请你行个方便,让我当面与林郎君说清楚。”
王首春心道,回去?回去当个连草料都不给吃饱的骡子吗?呵。
她心里啐了一口,面上却是客客气气地做了个请:“正所谓来者是客,沈大人请坐。”
沈琴心听她这般客气,略微松口气,在她对面端正坐下。
王首春又提着茶壶,给她倒了杯菊花茶,然后推到了她面前。
“沈大人请用茶。”
沈琴心道谢,而后端起来抿了一口。
王首春也在喝茶,却并未说话。
沈琴心只好主动道:“王管家,我身负皇命而来,需要面见林郎君,请问她此刻在家吗?”
王首春放下茶杯,轻叹道:“我们郎君只剩半条命了,可不敢见外人。”
沈琴心吃了一惊,慌忙从椅子上起身:“王管家,请问出了什么事?”
王首春淡淡道:“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被半步蛮神当胸砍了一刀,幸亏我们郎君福大命大,便是没有铠甲护身,也有我们这些属下给她凑钱买的宝甲挡了一挡,这才得以留下半条命。”
沈琴心闻言立刻惴惴不安,想到了她方才在镇口说的那番话。
她自奉命去蛮族说和,便被蛮族扣押,只来得及送出消息,战场的事她知晓的不清楚,此时便慎重又关切地道:“王管家,此事我先前不知,敢问林郎君的伤势如何了?可有延医诊治,可有伤药?”
王首春轻叹道:“死是死不了的,毕竟我们郎君虽然身份低微,但是好歹有封谷大医师为师,又有传奇大医师为师祖,还有柳大郡主为师姐,他们都想方设法赠送郎君疗伤宝药,也多亏如此才保住一命,不然靠郎君自己,焉有命在?”
言罢叹了口气。
“唉,郎君给别人卖命挣银子,临到自己,竟然要靠师父师姐的帮衬才能保命,这可真是自古至今闻所未闻的奇闻!”
“虽说郎君是心甘情愿,但是她忘了自己是个人,不是个骡子,又要骡子干苦力,又不给骡子吃草,还要骡子恭顺听话,这不,最后的下场就是差点没命。”
沈琴心听出她话里话外的讥讽,越发烦闷起来,自己主子千娇百贵,又贵为九五之尊,岂是一个小小的管家可以妄议的,可是她此刻并不敢针锋相对,因为她担心这是林燕然的授意。
她略作思忖,郑重道:“王管家,若是陛下知道林郎君伤重,必然担心至极,请带我立刻去见林郎君,我接她回去神京城,为她请名医诊治。”
王首春轻轻摇头:“不必了。我们郎君高高兴兴去,伤痕累累回,银子挣了不少,却连件新衣都没舍得给自己置办,也是郎君太傻,怎么就不知道自己留点银子呢,结果去时是六件旧衣,回来时还是六件旧衣,如今重伤在身,还要劳烦自己师父赠药。”
“由此可见啊,这神京城,可不是我等乡民能去的的地方,可不敢去,万不敢去!”
这话又说的沈琴心惴惴不安,林燕然给自己主子挣银子的事,她是一清二楚的,要不是有这笔救命银子,神威军难以短时间掌控,慕容海之战也寸步难行,朝廷朝廷,说白了,是个吞金的无底洞,一切行事,都要用银子填。
她斟酌道:“此事或许有误会,陛下日理万机,一些小事确实无暇顾及,但是她既然让林郎君做了妻郎,自然是看重她的。”
这话一出,王首春立刻拍起桌子,竟是哈哈大笑起来。
“好,好,好。”
“能得陛下如此看重,竟然让我们郎君做了妻郎,这可真是郎君祖上烧了高香,八辈子修来的好福气啊!”
“可惜啊,郎君终究是区区一乡民,正如神京城那些贵人说的,哎,这记性不大好,到底是哪个贵人说的?哦想起来了,是禁军中的贵人,还有神威军中的贵人,他们言之凿凿,说是这山鸡哪能配凤凰,癞哈蟆哪能吃天鹅肉?既是乡民的命,就别指望飞上枝头当凤凰。”
“说的对,说得好!”
“我们郎君是个地道人,知道自己高攀不起,这不,立刻回到原本属于自己的地方了。”
她说完,脸上挂着那抹似笑非笑的表情,极尽嘲讽。
沈琴心心中怒火又生,再也忍不下去,脱口道:“王管家此言差矣!陛下初登大位,根基尚浅,总有那等心怀叵测之徒想要蓄意挑事,约莫是因此踩到了林郎君身上,林郎君既是陛下的妻郎,便该多多体谅陛下的难处。”
“此事我有所耳闻,陛下已严惩了罪魁祸首,替林郎君报仇了,你何必再来旧事重提?”
王首春哈哈一笑,拍案道:“说得好,真不愧是陛下的好臣子!”
“我只问你,那些人不踩其他人,却偏偏踩我们郎君,是因为什么?怎么没人敢踩你沈大人,怎么没人敢踩秦稳秦重将军?怎么就单单踩到了我们郎君头上?”
“这是不是说明,所谓的妻郎连个臣子都不如?所谓的妻郎谁人都可踩,谁人都可辱!”
“沈大人,是也不是?!”
沈琴心立刻被问的冷汗淋漓,头皮发麻!
一口气堵在嗓子眼,想说又无法说出来,王首春说的话,句句都是怨,且有事实摆在眼前,她想发怒都无甚底气。
而且若是发作,必然闹僵,那便更没法见到林燕然了,届时如何交差?
她左思右想,干脆摊牌。
“王管家,此事乃是陛下和林郎君的夫妻事,还请让我面见林郎君,与她当面说清。”
王首春挑了下眉尖,眯起眼瞧着她。
“沈大人说笑了,这事情不都是已清楚非常吗?还有什么需要说的吗?”
“哦对了,你约莫是想说,没人逼着我们郎君做这些事,不错,一切皆是郎君心甘情愿,所以郎君走的也心甘情愿啊,走的两手空空,分文不取,只带走了自己的旧衣。”
“她不图什么,她做完了自己的事,回到自己的家乡,打算安分守己过乡民的日子,难道不行?”
话音一落,她两只眼睛便锐利地盯在沈琴心脸上。
沈琴心顿时有种冷汗直冒的感觉,可是她到底久经朝堂,并不是几句话就能难住的,立刻道:“王管家,林郎君非普通身份,她是我们陛下的妻郎,岂能说走就走?”
“而且我们陛下已下旨册封林郎君为皇后,身份尊贵,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此举已足以抵消所有流言蜚语,也足以说明陛下对林郎君的看重,此前种种小事,皆是误会罢了。”
“王管家既是林郎君信重之人,便该多为她考虑,怎可看着她丢下皇后之位一走了之,此举不止是对陛下的不敬,也是对她们夫妻之情的轻慢。”
“还请王管家带我马上去见林郎君!”
王首春咬着牙,发出呵呵的冷笑,一字字道:“皇后之位很了不起吗?皇后之位就可以让我们郎君受尽委屈,没了半条命?”
“若是天下皇后都是这般得来的,那倒是可怜得很。”
“我们也不稀罕。”
“乡民嘛,有口饱饭吃就很好。”
“我们郎君文能安邦武能定国,在哪里混不到一口饭吃?便是在凤凰镇种田打猎,她都比所有人做的好!”
“她往日在神京城,风里来雨里去,忙的脚不沾地,如今她回到家乡,吃得好穿得好睡得好,还有我们这些手下人嘘寒问暖,可不比当那个又要打仗又要赚钱又要讨好人还可能随时没命的皇后强?”
沈琴心再次被问住,哑口无言。
本想说服王首春,没想到越说越僵持,现在再说下去,很可能变得更糟糕。
她当即决定闭嘴,打算徐徐图之,想办法见到林燕然再说。
但是她很快失望了。
她在凤凰镇等了足足五天,都没见到林燕然,派了护卫四处查找,也找不到踪迹,又找乡民打听,却无一人理会。
沈琴心被迫低下头来,去找王首春好言好语央求。
她态度缓和,王首春比她更缓和,笑盈盈道:“抱歉,郎君为了养伤,四处寻医问药,我们也不知道她在何处。沈大人要是想我们郎君好,便不该强求,若是只想完成你的皇命,请自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