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醉袒貂裘
有琴明月被看的浑身不自在,又去扯林燕然袖子:“阿然……”
小小声的,充满了求助。
林燕然往灶里扔了两根木柴,拍了拍手道:“婶子,你快出去吧,凡人不能直视天子,被发现是要罚银子的,起步罚十两。”
吓,十两?!
陈小花的娘顿时吓了一跳,先是捂住了眼睛,接着往后退,等她退到廊下,冲着陈芳小声嘀咕:“哎哟她姑姑,你怎么不提醒我,哎哟我刚才看了好多眼,不会真的罚银子吧?”
陈芳冲她呵呵笑了两下,又低头去挑拣黄豆。
有琴明月松了一口气。
接着嗔怪地看了林燕然一眼,尽会胡说八道,朕本来就凶名在外,还给朕抹黑。
不过也好,别人都不敢看她,那就留她一个人看吧。
她莫名有点高兴,取了火钳,开始填柴火。
火越烧越大,锅里的菜籽油滋滋冒烟,林燕然往里打了六个鸡蛋,立刻发出刺啦刺啦的声音。
像是要着了火一样。
有琴明月吓了一跳,扔下火钳就慌里慌张地往外跑。
然后她转了个弯,跑到了林燕然身后。
“阿然,我怕。”
林燕然僵了一下,心道,杀半步蛮神时都没见你变色啊,现在煎个鸡蛋居然花容失色,定是又来使美人计。
她便依旧不理睬她。
有琴明月却是真的吓到了。
她从来没见过人开油锅啊,更没听过鸡蛋丢进热油里噼里啪啦的声音。
而且林燕然还不理她。
她慌张地抱住她的腰,抱得紧紧的,将脸埋在她身后,用快要哭出来的腔调道:“阿然,人家真的怕。”
这话一出来,林燕然努力维持镇定的心境,赫然破裂。
她几乎是克制不住地想去揉揉她的头。
但是她正要转身的瞬间,发觉双手被占住了,右手抄着锅铲,左手正抓着一把洗过的青菜。
她便平静地道:“那你出去吧。”
有琴明月立刻受伤无比,不止没松手,还将她抱得更紧了些。
她感觉出来,林燕然对她确有心软,但是不多。
或者说,她不愿意给太多。
她掏一掏,才会出来一点。
她要动用她所有的聪明才智,将曾经用来争夺皇位的谋略,全都用在她身上,同时还要融入全部的心血和真诚,才能打动她。
她轻轻抽了下鼻子,委屈又倔强地道:“阿然,人家不怕了。”
林燕然没再说话,飞快地翻炒着蛋花和青菜,而后往锅里加了两大瓢井水。
火势很旺,她便也没动弹,站在锅旁开始搅拌面糊。
木柴发出烧灼的声音,锅里的水也开始冒泡,发出了咕嘟咕嘟的声响。
有琴明月好奇地从她背后探出头来,往锅里瞧了一眼。
“煮什么吃?”她问。
林燕然道:“面疙瘩。”
有琴明月越发好奇了,还要再问,见她猛地揭开了锅盖,一股蓬勃的热气升腾了起来,又将她吓得往后缩。
林燕然端起那碗面糊糊,往沸水的锅中略微倾斜角度,而后用筷子往里面赶面糊。
一绺一绺的面糊,掉在了沸水中,立刻翻滚着,变色,定型,凝结成一个中间鼓两头细的面疙瘩。
有琴明月微微睁大双眸,看的忘记眨眼。
她还从来没吃过这种面食。
情不自禁仰面,瞧着林燕然专注制作面疙瘩的模样,灯光昏黄,升腾的水汽中,她的侧脸清俊秀美。
她忽然觉得,若自己不是皇帝,只是个底层乡民,有林燕然在,日子也必定过的有滋有味,因为她总是能解决难题,总是带给她惊喜和希望。
很快,面疙瘩就赶完了,林燕然舀了些沸水在碗里荡漾了一圈,而后倒进锅里。
透明的面汤融入面糊,立刻变得浑浊粘稠起来。
她抄起锅铲,往里搅拌,接着开始放调料、盐巴。
少倾,面疙瘩煮好了。
林燕然先盛了一碗,犹豫了下,又盛了一碗。
“吃吧。”
语气很平淡,说完她就端起了自己那碗,拿了双筷子,一边搅拌一边走出厨房。
“婶子,开饭啦,你们自己盛吧。”
陈芳和陈小花的娘连声应着,却没敢马上进去厨房,等了片刻,有琴明月端着碗,小心翼翼地走出来。
林燕然从廊下拽来了一张小木桌,用脚勾来一张矮凳,接着又勾来一张矮凳,然后坐了下来。
有琴明月一眼瞧见她动作,眼神落在她面上,柔情似水地看了一眼。
林燕然脸上仍是没什么表情,甚至没看她,可是她给她盛了面疙瘩,还给她勾来了凳子。
她心里滋味有些无法言喻。
林燕然的心软,是一点一点的。
她必得好生维护。
两人安静地吃了晚饭,林燕然挑亮油灯,继续编纂自己的医书,有琴明月坐在她旁边,练字。
日子开始变得有条不紊。
林燕然白日下地,除草,观察玉米苗,夜间编纂医书。
有琴明月一直陪着她,她不敢太快。
林燕然不是普通人,她所有的意图,她都可能洞悉。
操之过急,恐要让她的心软退缩,令她的努力付之一空。
她想以她妻子的身份,陪伴着她,她做乡民,她就是乡民的妻子,和她一起种田打猎。
但是很快有件事,打乱了她所有节奏。
王首春带着人从龙安城赶回来了,一同到来的还有柳蓁蓁的丰厚赏赐。
有琴明月得知消息时,再也淡定不了了。
她匆匆赶过去,刚踏进陈小花的院子,就看见林燕然面前的桌子上堆满了厚厚一摞未曾书写的纸书,上好的澄心堂纸,坚洁如玉,细薄光润,一看就御用贡品。
林燕然手持一柄宝剑,正在细细把玩。
那宝剑的剑鞘光华不显,通体乌黑,镂刻了双龙戏珠的纹理,看起来古朴又神秘,而抽出剑鞘的宝剑,则是光芒自现,闪烁着幽幽的寒光,绝对是名匠打造的绝世孤品。
她心中一动,想到了传说中的一柄宝剑,脱口道:“这是龙渊国太祖皇帝的贴身宝剑,听闻乃是出自闻名天下的铸剑大师沧渊之手。”
林燕然正在惊叹宝剑之精湛,闻言情不自禁地道:“是啊,正是传说中的逍遥剑。”
有琴明月抿了唇,坐到了她身旁。
林燕然天生就富有钻研精神,被宝剑吸引,一直爱不释手地欣赏着,把玩着。
仿佛忘了她的存在。
有琴明月一直等了许久,都没等到她和她说话。
而看着林燕然着迷的模样,她充满了一种柳蓁蓁比她贤惠体贴的挫败感。
甚至于,因为她以前那些过失,她的难受都变得说不出口。
林燕然离开神京城前,将她外祖母的贴身佩剑还了回来。
而那把剑,其实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算不得是她送给林燕然的,而是林燕然为了帮她讨还公道自己争取来的。
以前,她什么好东西都没给过林燕然,现在,别人把天底下的好东西,都送到了林燕然面前。
而等她想送的时候,林燕然压根不想要了。
林燕然把玩宝剑良久,又将纸书收好,走去洗漱,洗漱完毕,发现有琴明月还呆呆坐着。
她便冲着屋外道:“送你们陛下去歇息。”
冷寒在外面应了一声。
林燕然便没再管,径直走向房间。
等到转身要插上门栓时,瞧见有琴明月站起了身,双眸直勾勾地望着她。
忽然,朝着她一步步走来。
而她的神情和举止,就像是她做了一个重大决定一般,以至于林燕然顿住了,没能及时关掉房门。
有琴明月已走到了她面前。
她仍是直勾勾地望着她,林燕然还没来得及有什么动静,她就猛地扑到了她怀里,接着发出了哽咽声。
她听见她伤心欲绝地道:“阿然,我又吃醋了。”
她说完这一句,发出了鼻音浓重的抽泣,像是惊怕的小兽一样,紧紧抵住她的脖颈,泪水飞快地打湿肌肤,那种湿热的感觉,令林燕然一动不动。
“我知道我不好,我没有柳蓁蓁温柔贤惠,更不够体贴,而且我还小心眼,霸道不讲理,只想独占着你,别人看你一眼,我便要不舒服,别人同你关系好,我更是难受的睡不着觉……”
她越说泪水越多,越说越是清楚地明白,林燕然是和她一样聪明的人,在她面前,她的帝王心计根本不管用,她的满腹谋略都是摆设,而且她还是这样一个拥有缺点的人。
她唯一能做的,便是像林燕然一样坦诚、真实、掏心掏肺。
她不止要将以前藏着掖着的那些温柔、脆弱痛痛快快地展露出来,用以绑缚她的心,还要将自己的阴暗面都剥出来,淋漓尽致地让她知晓。
她要坦坦荡荡地,面对她,也面对自己,将选择权放到她手上,看她会否再一次爱上这个并不完美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