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硬片辣条
她在班里算高的,一般排队得站后边,祁麟没走前,她站倒数第二,祁麟走后,她就成了倒数第一。
主席台上,留给领导的座椅摆成整齐的一排,她们班体育老师拿着话筒,赤红着脸声嘶力竭地指挥。
很有意思。
让人感觉很鲜活。
何野把手机藏进袖子里,只露出一个摄像头,偷偷拍下这一幕。
接着她背对主席台,快速把照片发了出去。
小女朋友:
何野:誓师大会,羡慕吧?
何野:你没机会了,笑.jpg
“好啊,我说你怎么不见了。”叶迟迟神出鬼没地从她身侧飘过,幽幽地说,“原来躲这玩手机。”
何野下意识指尖一顶,手机滑进袖子,有种被捉奸的既视感:“嗯?”
叶迟迟回想起刚刚从眼前一晃而过的备注,意味深长道:“真的,你俩注意点,青天白日,还在操场上呢。”
何野:……
最近叶迟迟总神神叨叨的。
“找我有事儿?”她问。
“对,有个单词想问你一下。”叶迟迟捧着单词本翻了几页,指着上面一个单词问,“这个。”
volume,很简单一个单词,何野念了一遍:“你不是会音标吗?”
“我就是没搞懂这个v的发音。”叶迟迟说,“刚问了马萍,她念的跟我不一样。她念的有点像wo,你教我念vi,所以来问问你。”
何野了然道:“照我的念就行。”
她听马萍念单词,音标确实有不太准,她提醒过,但没一天又改回去了。
有些东西一旦刻进了骨子,再改就难了。
体育老师终于安顿好所有高三年级的学生,将话筒递给走上台的主持人。
主持人露出八颗牙齿,挂上标准的微笑,照着稿子声情并茂地念:“寒冬已去,春意盎然,非常荣幸能成为此次大会的主持人……”
老师站在前面虎视眈眈地盯着,前排的同学一动不敢动,仰着脖子听百年不变的演讲词。
操场外路过低年级的学生,新奇地不住往围网里瞧。
“我们立壮志十年磨一剑,铸辉煌百日试锋芒!”主持人念得慷慨激昂,“为的就是百日后,挥笔如墨!”
叶迟迟闭眼默念了十几遍volume,睁眼看见队伍前方的马萍,感慨道:“要是你不来,估计今天上台的就是马萍了。”
何野指尖松开录音键,录音自动发送,人多,信号不太好,一直在缓冲转圈圈。
“我无所谓,她要是想去就她去。”她说。
“你没懂我意思。”叶迟迟看了眼丝毫没注意这边的陈青霞,说,“我意思是,你没来之前,这事儿都是马萍去的,估计会有心里落差。”
何野沉默片刻,哦了一声。
主持人终于念完了长篇大论的开场白,退到场边举手示意:“接下来有请各位领导上台演讲!”
曾激动地拿着竞赛奖状和她合照的男人第一个走上台,朝台下局促地笑笑。
接下来是副校长,主任……
领导在座位上坐定,主持人热烈地带头鼓掌,一阵稀稀拉拉的掌声过后,主持人把话筒递给校长。
校长看两眼稿子读一句,念得磕磕绊绊:“百日冲刺,苦战三四五……”
惹得台下不少人笑话,被各班班主任厉声训斥,再次安静下来。
校长也没生气,而是放下稿子,视线扫过人群,憨厚地笑笑:“孩子们,再过一百天你们就高考了,要离开这片养育你们的土地。”
“我知道你们有些人看不起这片土地,它比不上大城市的繁华,但土地是实在的,播什么种就结什么果。”校长的指甲缝里残留着没洗净的泥沙,脸上的鸿沟在光照下更显深刻,“年轻人生来就是要出去闯荡的,你们就像刮过稻田的风,想去哪里就飞往哪里。”
叶迟迟的手缓缓垂下,忘了还要背单词。
藏在袖子里手机录音还在继续。
“当累了的时候就回来吧,回来看看这片土地。”校长眼里充满泪花,他目送一批又一批的学生离开这里,有些人累了,回来了。有些人一走,便再也没出现过,“别忘了这片土地,孩子们。”
几声清脆的鸟鸣婉转而悠扬,它们震动翅膀,划过天际,在湛蓝的天空下留下一个移动的黑点。
倏地飞进森林。
叶迟迟举起英语册子,开始重新默背单词。
“感谢领导精彩的演讲。”
一排领导讲过去,内容大同小异,讲完已经是两小时后了。
主持人说:“接下来有请学生代表,高三一班,何野同学为我们发言。”
叶迟迟眼睛发亮地鼓掌。
何野在一众探究的目光和掌声中上台,接过话筒道了声谢。
“领导老师、同学们,上午好。”何野两手空荡荡,“我叫何野。”
她洋洋洒洒背了一大半稿子,即将结尾时,自如巧妙地切换到另一个话题:“未来就是,三尺讲台上饱腹诗书的老师,见过山川大海的流浪者,在赛场上勇夺第一为国争光的冠军。”
稻田的风,丛林的鸟,它们都是自由的。
属于无拘无束的天空。
“未来不只是我的未来,也是无数你们的未来,在时间的洪流中印上过去的脚印。”何野手往袖子里缩了缩,手机界面发亮,不再是录音界面,取而代之的是十分钟的通话时长。
“我的演讲到此结束,谢谢大家。”她鞠了一躬,走下演讲台。
小女朋友:讲的真好
小女朋友:快感动哭了
何野:特意为你改的词,小妹妹
小女朋友:?
小女朋友:你这想法很危险,姐姐
誓师大会结束后,到了午饭时间,何野随便对付了一口。
一路上都有人对她指指点点,她以为是群众对演讲的后遗症,并没放在心上。
直到她远远看见一个中年妇女徘徊在女生宿舍楼下。
下意识的反应就是转身想离开。
不要让宋芬芳看见她,一来准没好事。
“囡囡!”奈何宋芬芳眼睛跟雷达似的,一下就扫到她在哪,小跑跑来还不忘喊她,“囡囡!”
何野只能停留在原地。
自上一次见到宋芬芳,已经是一个月前的事了。
面前宋芬芳穿着黑色衣服,戴白色头花,面容憔悴,眼睛里满是血丝。
“你来这干嘛?”她的语气不算好,干巴巴地问。
“我听说你被救了出来,来看看你。”宋芬芳伸手想摸摸何野,只是还没碰到就被躲开了,伸出的手无助地顿在半空,宋芬芳勉强笑了笑,“怎么样?钱还够花吗?”
“怎么?何建国就花光了卖女儿的钱?”何野讽刺一笑,“又想来要钱?”
她说:“拜托,我只是一个学生,不是无底洞。”
宋芬芳的眼眶蓦然发红,眼泪打转:“没,没有,你爸他……”
“能不能别找我了?”她的话仿佛淬了毒,阴冷而狠毒,“你拿我当什么?提款机吗?韭菜好歹都有时间休息会儿,你他妈把我当畜生使呢?哦,想起了就逗逗,不好用就一脚踢开?”
周围渐渐聚起一圈人,饶有兴致地打量她们。
“是我对不起你,囡囡,我对不起你。”宋芬芳低头啜泣,话语呜呜咽咽地从指缝里流出,“我就是想来跟你说一声,你爸去了,头七的时候能不能来下葬,他好歹是你爸。”
第137章 阿野,我有点想你了。
死了?
何建国真死了?
何野以为自己听错了,眨眨眼,余光瞥见宋芬芳花白发间的一朵白色假花,还有通红的双眼。
发觉这次可能不是骗她,何建国可能……真的死了。
常年饮食不规律,酗酒熬夜,上次过年何建国就咳出了血。
因果轮回,一切都有迹可循。
几年前,何建国一次又一次的家暴下,举刀砍向她时,在护士们闲言碎语中,她想,何建国死了多好。
死了多好,她不用每天放学担惊受怕不敢回家,不用在下雨天停留在学校,被人推下秋千。
当这一刻真来临时,她又感觉不真实,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此刻的心情。
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高兴,也没一丝悲伤。
就像死去的只是电影中一个无关紧要的配角,一个轻飘飘的纸片人。
让她恨了小半生的纸片人。
何野怔然地看着宋芬芳,周遭逐渐加大的喧嚣将她拉回现实。
“囡囡,星期天回来一趟吧,”宋芬芳擦擦眼角渗出来的眼泪,近乎哀求地说,“妈求你了。”
又是这句,求她了。
以前宋芬芳哭着求她,她一听就会想起曾经受伤在医院的种种,像战败的公鸡一样妥协。
可人会累的,恩情总有一天会还完的。
在被背叛的那一刻,过去一切的亏欠就已经还完了。
“我知道了,我会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