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黎七七七
下一瞬,他却似想到了什么,神色忽然变了,“请问这位大哥,小将军是不是受了很严重的伤啊?”
席景盛一直客客气气的,看样子又是位品阶不低的军爷,一声大哥让那护院直接飘飘然,态度来了个大转弯,“听说是,听说夫人看了大小姐一眼就晕过去了,跟大小姐一样,被抬回来的。”
“果然如此……”
宁芳护犊子这事儿不仅佑宁城大多数人知道,祁朝燕手底下的那些亲信也因祁幼安迟迟没有出现在军营猜得出来,能让她接受不了,那必定是小将军出大事了。
席景盛在原地愣了片刻,匆匆跑了……
从黄昏到夜幕,天色悄然变暗,数盏灯火照得屋内亮如白昼,下人们进进出出不断,将一盆又一盆乌黑发紫的血水送出去。
宁芳焦急又担忧地站在一旁,听着微弱的闷哼,心也跟着抽抽的疼,哪怕她很想问问祁幼安的情况,也不敢出声打扰。
她不信鬼神之说,却在心里一遍遍默念菩萨保佑,保佑她的幼安平平安安……
宁芳的注意力全部落在自己女儿身上,忽然被轻轻扯了下衣袖,王嬷嬷一副有话要说的模样,示意她过来些,“夫人,大将军和五皇女殿下来了。”
生平第一次,宁芳身边的老人像个刚来府上伺候的小丫头般小心翼翼的说话,连梅清钰口中的‘探望’都不敢转述。
但即便如此,宁芳还是气红了眼眶,“让他们滚!有多远滚多远!那贱人差点儿害死我家幼安,竟然还敢来,幼安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老娘非要她抵命不可……”
“夫人说的是哪个?”
祁朝燕淡漠的声音里夹杂着慑人的冷意,她蹙着眉头走进来,嗅到满屋的血腥味眉头皱的更深了。
梅清钰自也听到了,对上宁芳不加掩饰的厌恶眼神,苦笑了下,“伯母大概说的是我……”
“五殿下许是误会了……”祁朝燕正要打圆场,话还没说完,宁芳气得浑身发抖,狠狠给了她一巴掌,“老娘说的就是她,还有你,我家幼安好好的,你领个披麻戴孝的贱人上门咒她,祁朝燕,老娘恨不得一头撞死你!”
祁朝燕没给她第二巴掌落下来的机会,紧紧握着她的手腕,“夫人你先冷静一下……”
却又是话没说完,啪的一声,响亮的巴掌落在她另一边脸上。
宁芳卯足了劲儿,打完整个手掌都是麻木的,祁朝燕也懵懵的,下意识松开了她的手腕。
她抽回去,指着门外,“滚,老娘不欢迎你们。”
梅清钰先回过神,顿了顿,抬手便脱丧服便歉意道:“对不起伯母,我没有咒幼安的意思,是我思虑不周,我该换身衣裳再过来的。”
祁朝燕脸色难堪到了极点,她几乎是压抑着怒意缓声说道:“六皇子昨夜不幸离世,五殿下刚忙完丧事从城外回来,得知幼安身受重伤立马赶过来。纵使有不妥之处,也是一片好心,夫人你冷静一些,吵吵闹闹成何体统?”
宁芳都要气笑了,揪着祁朝燕领口把她拽到床榻前,“她好心?你是真傻还是假傻?祁幼安差点儿被她害死了你知不知道?但凡你问问昨夜活着回来的人,关心幼安分毫,说出来的话也不至于如此可笑。”
躺在床上的人儿呼吸微弱,脸上毫无血色,心口处拳头大的血洞里四五只怪异丑陋的虫子蠕动着,裹着血浆的身子细长如丝线,脑袋却奇大,口器不停啃食着血肉,只差一丁点儿,就要穿透脏腑了……
看起来异常可怖,饶是祁朝燕边疆厮杀二十多年也禁不住倒吸了口冷气,而宁芳仍是受不住,身子一软又晕了过去。
宋泽兰额头上细细密密全是汗水,她眼神不好,低着头几乎要趴在祁幼安身上,也仍旧看得不甚清楚,唯有依仗着万分的注意力和脑海里熟练了千万遍的经络穴位走向。
听到惊呼声也只是手上动作一顿,紧接着又沉稳冷静地下刀,若非她诊脉及时发现,再晚小半个时辰一旦那毒虫蚕食脏腑就无力回天了……
祁朝燕眼疾手快接住宁芳,下意识想要喊宋泽兰这位素有小医圣之称的神医,又在张口的瞬间反应过来,抱着宁芳快步走出去,“何军医呢?快把她找来。”
梅清钰侧身一旁让开路,待祁朝燕出去后,便好奇走了过来,入眼血淋淋的几乎染红了着整个床榻,她还没看清宋泽兰在伤口里捣鼓什么,就被小满拽着胳膊扯到了门外,“出去,好狗不挡道。”
“不管你信不信,本殿下绝不是故意的,本殿下是真的惧怕虫蛇一类的东西……”
到了后半夜,难掩疲惫的宋泽兰从房中走出来,正在打盹儿的梅清钰当即清醒了些,她揉了揉眼睛,打着哈欠站起来,“幼安还好吗?”
“还好,五殿下先回去吧,等幼安醒了我会告诉她你来过了。”
宋泽兰洗净手上血迹,帮祁幼安包扎好了伤口,但她自己还没来得及换下染了血污的衣衫,“我去换身衣裳,失陪了。”
她转身又要进屋,梅清钰拦住她,从怀里掏出绢布包着的香囊,“这是幼安的,等她醒了你帮我还给她吧。”
宋泽兰愣了下,香囊其实是她的,佩戴了许久已经有些磨损了,奈何安安喜欢,宁可要这个也不要她新做一个。
平日里也宝贝的紧,一直佩戴在身上,夜里也要放在枕侧,那会儿给安安换衣裳的时候她就发现不见了。
这会儿失而复得,她不自觉勾起笑容,伸手接了过来,“多谢。”
“是我该谢谢幼安,幼安又救了我一命,若无这能驱避蛇虫的香囊,昨夜我的命怕是又搭进去了。”
梅清钰至今想起来,仍是后怕,昨夜那无数蜂拥而来张牙舞爪的毒虫和毒蛇,让她再度回想起冷宫里那些个难熬的日日夜夜……
“不是你捡的?”宋泽兰凝了笑意,“那你是该谢谢她。”
生平第一次,宋泽兰恼了那床上躺着的泼皮无赖,进了屋,便将香囊随手丢在桌上不管了。
小月误以为是梅清钰的缘故,忙上前道:“少夫人,您消消气,奴婢这就喊护院的过来把她赶出去。”
梨儿也附和着说道:“少夫人,沐浴的水已经准备好了,等您洗好出来定然不会见到她了。”
宋泽兰也只是一时气不过,抿了口茶水,又将香囊拿起来放在祁幼安醒来一睁眼就能瞧见的显眼地方,之后才去沐浴更衣。
她也不敢在浴室待太久,匆匆洗了洗换上干净衣衫便回来继续守着祁幼安,一直守到次日清晨。
天蒙蒙亮,小月端着汤药进来,看到她在给祁幼安把脉,有些担心,“少夫人,大小姐还没有醒吗?”
宋泽兰嗯了声,收回手顺带给祁幼安掖了掖被角,“把药给我吧。”
“啊?”小月下意识将托盘往怀里带了带,“还是奴婢来吧,您不能再逞强了,奴婢瞧着您的眼睛昨夜就很难受了,还是得多养养,万一伤了,大小姐一定会很内疚。”
宋泽兰解覆眼白纱的动作顿了顿,很快又继续了,“无妨,小月你莫担心,昨夜用药敷过,已经好多了。”
小月一脸不信,正要开口再劝,门外便传来宁芳急切的声音,“兰儿,我听说虫子已经取出来了,幼安可醒了?”
话音未落,她便风风火火走进来了,正好看见宋泽兰动作,再一瞧小月手中的汤药,顿时明了,“喂药啊?我来就行。”
她三两步来到宋泽兰跟前,抢过她手里的白纱,重新给她系上,“兰儿,你去休息吧,我吩咐过了,一会儿厨房就把早膳给你送过去。这儿你不用管,以后这种小事交给我们就好了,你一定要把眼睛养好,”
宁芳满眼歉意,她打心底里觉得对不起自己这儿媳,但昨日那种情况下,何军医和王老大夫都不敢下刀,她别无他法……
昨日宁芳几乎是看祁幼安一次晕一次,宋泽兰犹豫片刻,找了个借口意图打消她的念头,“娘,您……可以吗?安安尚在昏迷中,可能要过四五日才会醒,汤药不太容易服下。”
宁芳大大咧咧惯了,根本没多想,“这有什么难的?捏着下巴灌就好了。幼安小时候就是个药罐子,身子不争气还不肯喝药,我和身边那几个嬷嬷可没少给她灌药。”
不止宁芳心疼宋泽兰,小月也将宋泽兰的辛苦看在了眼里,闻言立马放下托盘,将药碗端下来递给宁芳,“夫人,需要奴婢帮忙吗?”
“不用,本夫人自己就搞定了。”
宁芳挽起袖子,将药碗接在手中的瞬间,可算想起自己昨日的‘壮举’了,愣着没敢再动,“……小月,你先送少夫人回房休息。”
宋泽兰见她二人这般积极,只好顺从点了点头,“娘,有什么事您随时唤我即可。”
“嗯嗯,知道了,兰儿你快回去休息吧。”
宋泽兰被催促着出去,宁芳立马喊人把王嬷嬷从被窝里拉出来,王嬷嬷披头散发,来不及洗漱,手里就被塞了一碗黑乎乎泛着苦涩的药碗。
宁芳一脸的苦大仇深,视线根本不忍往床榻上落,“你把药给幼安喂了吧,我怕再看她一眼又晕了。”
“唉,老奴看着大小姐那一身伤也心疼啊,好端端的怎么弄成那个样子,”王嬷嬷叹了口气,又道:“夫人你转身去,让小翠给老奴搭把手。”
差点儿就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宁芳闻言气不打一处来,然自家这小兔崽子还在床上躺着动弹不得,纵有万般怒气也只能憋着,“她就是个讨债玩意儿,算老娘上辈子欠了她的。”
“话也不能这么说……”王嬷嬷正要打圆场,忽然又顿住,一脸喜色回头,“夫人您快看看,大小姐看起来已经不吓人了。”
宁芳刚背过身,疑心自己听错了,“什么?”
“少夫人已经给大小姐收拾妥帖了,”王嬷嬷促狭一笑,“夫人您自个儿瞧瞧,可真是太有趣了。”
“嬷嬷你可别骗我,本夫人若是再晕了,面子往哪儿搁?方才可是答应了兰儿以后给幼安喂药的活儿包在我身上的。”
“夫人,听老奴的您就看一眼吧,老奴保管您看了会乐得合不拢嘴……”
经不住劝,再加上好奇心作祟,宁芳犹犹豫豫转过身,透过小翠拉开的半边帷帐,竟看到身着藕粉色寝衣的祁幼安,她愣了下,笑了起来,“兰儿给幼安换的?确实挺有趣的。”
只是目光落在那张毫无血色的脸上,便又开始心疼了。
王嬷嬷倒是没发现,还附和着说道:“是啊,老奴记得这一身寝衣还是一年前您给大小姐做的,大小姐嫌过于粉嫩死活不愿意穿,还说谁穿谁是狗。倒是巧,压箱底的东西还被少夫人翻出来给穿上了。”
宁芳沉伸手摸了摸祁幼安的额头,又拿手背贴了贴她的额头,心里踏实了些才恢复笑脸,“小兔崽子不是有志气不穿吗?怎么连个‘不’字都不敢说?赶明儿醒了就给娘汪汪两声,不然娘饶不了你。”
王嬷嬷忍俊不禁,“那您可得好好谢谢少夫人……”
……
宋泽兰睡不踏实,在床上昏昏沉沉躺了小半个时辰便起了。
她简单洗漱了下,便又回来了,房里宁芳与她娘正轻声细语闲聊着。
见她进来,宁芳忙上前搀扶她,“兰儿,你怎么过来了?不是说让你休息吗?是不是饿了?想吃什么娘吩咐人去做。”
宋泽兰微微摇头,“娘,我过来看看安安,方才睡了一会儿,已经不困了。”
“你一天一夜没合眼,才睡一会儿哪够啊,幼安这里有我们守着,有事自会叫你,你且安心睡吧。”
宁芳瞧着她眉间尚未消减的疲倦一脸不赞同,十分强硬要扶着她回去,宋泽兰微抿唇角,也压不住心底的羞窘,“娘,还是我守着安安吧,您去歇着不然我心里过意不去……”
“有什么过意不去的?”宁芳打断了她的话,“你把幼安从鬼门关拉回来,就已经是咱家的大功臣了。”
“夫人,”宋母从身后跟上来,拦住她,“你就让兰儿照顾幼安吧,幼安重伤昏迷,你不让她照顾她也睡不安稳啊。再者,兰儿是大夫,有她在一旁盯着也好,总归不会出什么岔子。”
宁芳知道女儿伤的重,也心疼,但也不能不顾及儿媳的眼睛,虽停下了脚步,但依旧没有松开宋泽兰的胳膊,“……应该不要紧吧?让幼安喝药那会儿我摸了摸她的额头,体温倒也正常。”
宋泽兰原是打算瞒着她的,见状也只好坦白,“三日内若是没有发热,安安才算是脱离了危险。”
祁幼安体内的毒虫不是一般的毒虫,而是需要精心培育很多年的一种很邪门的蛊虫,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啃食中蛊者的五脏六腑,在中蛊者死后亦可操纵其躯体,听命于蛊虫的主人。
这种邪术阴狠毒辣有伤天和,一直被列为禁术,这也正是宋泽兰不得不亲自动手的原因,她尚且是第一次尝试,而何军医和王老大夫都没听说过,事关小将军的生死,即便宋泽兰愿意在一旁指挥他们也不敢去冒险。
在蛊虫取出之后,宋泽兰倒是再三确认过她的身体状况,但终归是要她醒了亲口唤着自己媳妇儿才肯安心……
宁芳被说动了。
双方各退一步,在房间里添置了一张床,用屏风隔开,供宋泽兰累了可以随时躺下休息。
在忐忑煎熬之中,三天时间便显得漫长了。
但好在平安度过,祁幼安并没有出现发热症状,呼吸也渐渐平稳有力,宋泽兰虽不似宁芳那般满面笑容遮不住喜色,但也不再像前几日那般寡言少语,偶尔还会主动与人闲谈几句,眉目温婉气质柔和,任谁都能看出她不再忧心忡忡了。
又过了两日,已经到了宋泽兰口中的期限,祁幼安却依旧沉沉睡着,没有丝毫清醒的迹象。
宁芳的心又提了起来,掰着指头数了五个数,一夜辗转难眠,天刚亮便与送汤药的丫鬟一起过来看祁幼安。
这段时日一直敞开的房门紧闭着,伺候的仆人们皆在外面窃窃私语,看到她的身影才齐齐噤了声,小月也跟着安静了片刻,却是很快又回过神,小跑着来到她跟前,“夫人,大小姐好像醒了……”
“当真?”宁芳瞬间一喜,然瞧着她欲言又止的模样,满心喜悦又多了几分急切,“别吞吞吐吐,还有什么快说!”
她已经等不及想要进去看看她家幼安了。
“奴婢……奴婢好像看见大小姐发热了,脸红扑扑的,一直喊着疼,但少夫人给大小姐把了把脉,什么都没说就让我们出去了。”
小月语气里透着疑惑,她相信少夫人不会害大小姐,但大小姐明明发热,为何不让她们去抓药退烧反而把他们赶到外面房门紧闭呢?
她没想通,其他人也没想明白,宁芳万分焦急,也顾不得仪态,小跑着上前,抬起手刚要敲门,就嗅到了一股霸道浓烈的乾元信香。
她的手僵在半空中,满眼的惊喜与不敢置信,小兔崽子真的分化乾元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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