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低绿枝
明离低低“嗯”了一声,张着嘴等沈婵投喂——汤药苦涩难咽,可一想到姐姐难得亲手喂她,这苦药便似裹上了糖霜。别说是药,哪怕是毒,她也会开心地吞下去。
一碗药还没喝完,旁边钟乐先走了出去。
余光里钟乐背影完全消失后,明离才压低声音问:“姐姐,她当真没有欺负你吗?”
沈婵眼睫颤了颤,吸了一口气,“没有。”
“那就好。”明离俯身往前靠在沈婵胸口上,轻轻蹭了蹭,垂下的眸光散漫扫过沈婵腰际,忽而定在了沈婵腰间。
腰间系带上绑着半截断绳,原本上面应该挂着什么物件,被人硬生生扯断了。
她想起钟乐手里把玩的那个宫铃。
是切磋弄掉下来的吗?明离张着嘴喝药,底下的手却悄悄碰上了那截断绳。
切磋时扯掉别人腰间的宫铃,明离怎么想都觉得有点奇怪。
因身体受了伤,明离便在小重峰上养了一日。
沈婵这两日越来越忙,很晚才会回小重峰,明离想见她都得等到很晚,好在这两天夕阳不错,晚上也有星星,她便一边数着星星一边等沈婵。
这日傍晚,沈婵才从膳堂里出来,照例提着剑去后山竹林。
如今比起小重峰,她更愿意来这里——这里没有付明离,她不必担忧某个人忽然扑上来给她一口,或是缠着她说些恶心的话。
但今天不太一样,她被钟乐拦住了去路。
“还你东西。”
沈婵抬手接住钟乐扔过来的东西,摊开手心一看,是一只宫铃,她垂着眸,眉梢轻轻跳了一下。
察觉一道视线在腰间移动,沈婵微微蹙眉,拔腿要走,又听钟乐冷声道:“沈师妹,你是不是特别恨我,恨我救了付明离?”
一阵异常的风声吹过,元婴大能的威压压下来,沈婵只恍惚一瞬,身体便不能动弹了、
钟乐瞬间就来到沈婵跟前,她欺身向前,刻意压低身子,温热的呼吸直扑沈婵面庞,语调是惯用的嘲讽和不屑:“传闻里风光霁月的青云门大师姐,竟然是个会嫉妒小师妹的小人……”
她想了一晚上,终于把事情想明白了——沈婵嫉妒付明离,嫉妒这个新进青云门的天才。
黑色的眼珠经余晖一晒,成了漂亮的琉璃色,沈婵面无表情抬眸,看向钟乐的目光却微微颤抖。
钟乐很不习惯沈婵这样看她,眼睛里的水色晃动,像在求她什么似的……于是她和昨天一样,开始莫名其妙地暴躁起来。
昨天是扯了沈婵的宫铃,今天却是解了威压,沈婵一瞬间往旁边摔去,钟乐下意识伸手去扶,那手落在半空中却又停住了。
钟乐很不爽地想,她这是在干什么。
好在沈婵没摔倒,她扶着一旁的竹子喘息,好像钟乐对她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事一样,钟乐害怕得往后退了一步,眸光却忽然落在沈婵露出来的半截颈子上。
那里似被蚊子咬了个包,红红的,钟乐偏过头去,心道,这才什么天气就有蚊子了,青云门真是个穷山恶水之地。
电光火石间,她忽然察觉到了不对劲,片刻后神色复杂地说:“你们青云门真是门风败坏。”
再联想起之前沈婵吞魅丹的事,钟乐更是冷笑一声,“想来是你这个姐姐上梁不正下梁歪,把好好的师妹都给带坏了——”
话音刚落,一阵灵力朝她门面打来。
于是两人再度交手,一如以往,沈婵很快败下阵来。她被钟乐用膝盖压着,那双漂亮的眼睛不知不觉又红了起来,视线却依旧死死地盯着钟乐。
很不一样。
从前她也有仗着修为和沈婵“切磋”的时候,沈婵会败下阵,却不会这样看她——四目相对间,钟乐恍惚一瞬,隐隐约约探到了沈婵讨厌付明离的真相。
她别开视线,把人松开。
“嫉妒也好别的也罢,用这种下流法子不怪我看不起你。”钟乐听到沈婵冷冷笑了一声,意外地没有火气冲上心口,反倒开起玩笑,“还不如等等付明离破镜,让她被天罚带走。”
“天罚”,是其他仙门对青云门修士渡雷劫失败的调侃。
从古至今,修士从金丹期突破到元婴期,都要历经三道雷劫,三道雷劫并非难以逾越的难关,更像是向天地宣告修为破镜的信号,正常情况下即便渡劫失败,修士也不过受些伤,性命无忧。
唯有青云门不同。
千年来,青云门内每一位试图破境的修士,都陨落在雷劫之下,并且,是当场丧命。
久而久之便有一则传闻流传出来:这些雷劫实则是降给青云门的天罚,因千年前青云门内发生一桩的丑事所致。
流言千奇百怪,传出来的丑事也变成了千百桩,不知道谁说的才是真相。
沈婵显然不觉得那个玩笑好笑,她看都不看钟乐,自顾自地起身,谁料钟乐又过来探她的灵脉,沈婵想了想,没挣扎。
“你五年前究竟生的什么病?”钟乐不知是第几次问这个问题。
沈婵依旧懒得说。
“很奇怪。”钟乐松开她的手,“我总是探不出你真正的修为。”
沈婵垂着眸,“你探到的,就是全部了。”
钟乐不信。
五年前沈婵的修为就已经比这高了,怎的修行多年,修为还能越修越少?除了沈婵,她还没真没见过谁是这样的。
沈婵站了起来,神色疲倦,她仰着头,看向越来越暗的天色。
-
转眼便到了青云门开宗千年大典。
千年前,祖师吕浮玉二十悟道,舍弃凡尘入青云山,开创青云门。二十年后,吕浮玉斩杀魔尊;五十年后,成功飞升成神。
因而青云山算得上一方福地。
开宗大典当日,澄澈日光将连绵山峦染成一片金黄,林间鸟儿欢唱,清脆啼鸣,四下灵气氤氲,似有若无的雾霭裹挟着草木清香。
天色还早,青云殿前便热闹起来。殿前广场的四周白玉柱上,镶嵌着流紫山送来的夜明珠,和清晨雾霭相互映衬,巨大的青铜香炉里,紫灰色的香烟袅袅升腾。
沈婵站在高处往下看,阳光撒落在琉璃瓦上,折射出五彩光芒。
付明离受了伤,没有从前闹腾,沈婵也不用再额外花费心思去应付她,因而心情好了几分。
再想到成玉说的,过几天便能覆盖信息素,沈婵不由得又开心了几分。
她如今不怕痛,只怕被逼着在付明离身边谄媚讨好。
巳时三刻,钟声雄浑悠远。
十二名身着月白长袍的青云门修士手持五彩幡旗,分列两旁。青云门掌门沈瑾瑜身着蓝色道袍,衣袂飘飘,手里拿着三炷大香登上祭台。
沈婵、茯苓、付明离作为掌门亲徒跟在身后,依次进香。
轻烟袅袅,沈婵闻着无处不在的檀香,微微蹙眉——她不喜欢这个味道,这个味道总让她想起沈瑾瑜,想起被付明离逼问要不要的那个晚上。
余光里,站在茯苓身旁的付明离很骄傲似的,得意得挺起胸膛,偶尔会越过茯苓看向她,偶尔挑眉,似是打招呼。
沈婵将余光收回,只装什么也没看见。
空中祥瑞云集,五彩霞光从天而降,笼罩着青云山的主峰。
数百名修士齐声诵经,声音气势恢宏,与此同时数道灵力从青云殿后冲天而起,化作凤凰,化作麒麟,在蔚蓝的天空中盘旋。
又臭又长的典礼总算结束,修士们欢闹着去膳堂吃饭。
沈婵没什么胃口,只是觉得很困,便先回清辉阁睡了个觉。外头的喧闹声一阵一阵的,沈婵的觉也是一阵一阵的。
春天真的来了,她开着窗,半梦半醒间闻见了不知道从哪里飘来的桃花淡香。
醒来时已是傍晚,余晖洒进窗户里,她睁开眼,发现手上多了一份飞信。
是成玉的字。
成玉让她去云梦居一趟,关于沈婵覆盖信息素的事,很要紧。
沈婵眉头微微蹙起。
云梦居是师祖吕浮玉飞升之地,在青云山上是个比较偏僻的地方,整个居所依傍山洞而建,简陋质朴,平时鲜有人踏足。
兴许今日药阁人多,成玉便约在了云梦居见面。
她下了软榻,立刻起身前往。
抵达云梦居时暮色愈发深沉。
沈婵回头望天,天空不知何时被厚厚的浓云层层遮蔽,浓云滚动,沉甸甸地压向地面,眼见着一场大雨即刻就要落下。
沈婵心中纳闷,明明从清辉阁出发时,还是晴空万里,怎么短短时间,天气就陡然巨变。
祖师石像立在前院中间,墨绿色的青苔沿着石像纹理蔓延。石像前,三炷青烟袅袅升腾,檀香味悠悠飘散。
沈婵朝祖师像拜了三拜,檀香钻入鼻腔,她不悦地皱眉,忽而听到一声异动,似什么东西朝着她的脖颈打来。
她想旋身躲开,动作却缓慢——那檀香不对!
一根银针瞬间没入了沈婵手臂里,她疼得喘了一声,鼻腔不由自主地又吸入了些许檀香。
这不是普通的檀香,是……是沈瑾瑜身上的檀香。
后颈刺痛起来,她扶着一旁的石头艰难喘息,偏头一看,后颈的腺体已经暴露出来了。
沈瑾瑜究竟想干什么!
她咬着下唇,血珠浸出来,她听见自己逐渐变调的呼吸,随后,在呼吸声里听见了可怖的脚步声。
那脚步声蹦着她而来,沈婵横着手,正欲唤出九天,忽而听见了一道声音:“你、你怎么了……”
混乱的脑子根本记不清那是谁的声音,沈婵只知道,不是付明离的声音,她松了一大口气,似是劫后余生。
艰难抬眸,闯入视野里的人是钟乐。
血珠浸入唇中,沈婵仰着头看她,整个人后背靠在了石块上,细密的汗不断浮了出来,“带……带我离开这里。”
钟乐对她这种理所当然命令的语气很不爽,见她状态不对,便也没上前,“你中毒了吗?”
眼前这人诡计多端,人人都在青云殿前同乐的时候,偏偏她朝着这么偏僻的地方来——钟乐前几日才体验了一番她的诡计多端,此刻不得不防。
还没等沈婵回到,一道明亮又惊慌的嗓音落入两人耳中:“姐姐!”
钟乐心道,果然如此,沈婵这人真是死不悔改,利用了她一次,便会利用她两次。
她饶有兴致地瞥向沈婵,却发现沈婵的脸色在刹那间变得惨白。
明离提着剑冲了上来,“钟乐,你干了什么?”
钟乐对付明离直呼其名很不爽,她张开双手,“师妹,我可什么都没干,我也刚来,你跟了我一路,总该知道我刚来吧。”
明离望向姐姐,姐姐脸色苍白,神色痛苦,更重要的是,那股冷香正以一种可怕的速度溢出来,包裹着明离。
沈婵这是……进入发热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