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弄夜洒星
说自己没事,这最简单,尽管她与“没事”截然相反。向余晓晓示弱——向任何人示弱——都不会有任何好处,她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反正余晓晓看不到她如今狼狈的状况,她怎样说都可以。
可是,可是——
“……我、”她最终说出,“我……不太好。”
她现在不好。
身体好烫,向舒怀甚至不剩下半点直起身体的力气,只能蜷伏在床铺间发抖。而腺体则剧烈地抽痛着,剧痛穿透了四肢百骸,几乎每一下都将她整个席卷。
意识一片混沌,可是热潮汹涌地占满了脑海、紧紧抓着她,她甚至连昏过去都做不到。向舒怀仿佛已经煎熬了一个世纪更久,可时间只过去了几个小时,而这样的折磨还会持续至少一个星期,甚至更久。
只有在与对方说话的片刻里,她才感到稍微好些。那让向舒怀意识到,至少她还不真是活在地狱里,还可以获得一点点轻松。
她感觉非常、非常糟糕。
但向舒怀永远都说不出那些话。这样四个字,已经是她的极限了。
“啊……”余晓晓的话音听起来很难过,“我——我能做什么吗?”
——话一出口,向舒怀就有些后悔了。对方愧疚的声音又让这种懊恼更甚。
她这是在干什么啊。
“没事的,我已经比刚才好些了。”于是,向舒怀很快便问,“余晓晓,你现在感觉怎么样了?”
大概是因为高热,通话另一头的反应有些迟钝,好一会儿才有回音。
“……我。”
对方的声音听起来有点湿哒哒的,不妙。
“呜——”
……果然,又在哭了。
“我害怕。”那小孩哭着说,“那些想法、它们不肯停下来……好可怕。万一,万一我——向舒怀,呜,我不想伤到你……”
明明刚才都哄好了。结果现在又哭了。
她真的有好多眼泪啊。
向舒怀忽然想起。等到余晓晓明天早上醒来时,大概眼睛会肿吧。
“你不会伤到我。”她说,“不会的,余晓晓。”
“……真的吗?”
“当然。”向舒怀说,“我训练过的。我不会让你伤到我的。”
“可是、”电话那头哭着的小孩说,“可是你那么瘦,你又没力气……”
……怎么到这时候了、在那边啪嗒啪嗒地掉着眼泪,她还记得自己没力气啊。
向舒怀被气得快笑了:“我就是训练过!”
也不知是被她凶到了、还是终于相信了,那边犹豫了半天,才回了一个委屈巴巴的“哦……”。
小狗一样委屈,好像毛茸茸的耳朵都垂下来了似的。向舒怀一听又想笑了。
这次她没忍住,轻笑出了声。
余晓晓转眼就忘了委屈,不满的声音传来:“你笑什么呀——”
*
结合热。
余晓晓从不知道这是这么可怕的东西。她浑身烫得厉害,胃痉挛着不断缩紧,剧痛在身体各处炸响,仿佛有炙热的岩浆在身体中四处剧烈地冲撞着、试图找到出口——而所有的欲望,最终都凝成一阵可怖而残暴的冲动。
那原始的、暴虐的本能叫嚣着——
标记她。
标记那个不听话的、胆敢锁住门藏起自己的omega。
破坏和占有的欲望在脑海中肆虐,它们尖叫着、要求着本能的暴力。控制她、拥有她、破坏她,毁掉那个天生反骨的omega,结成标记,让她彻彻底底地属于你。
——我不要。
余晓晓用力抱着头,咬紧了牙关发抖,口腔里已全是血腥的味道。她告诉自己,我不要。我不要伤害任何人。我不会伤害向舒怀。
她才知道对抗自己的本能是这么困难而痛苦的事情。可偏偏omega的信息素那么香、那么冰冷,是唯一能抚平她所有痛苦的良药。
余晓晓怕极了,怕得一直一直掉眼泪。她害怕自己会失去理智、彻底被本能控制身体,怕再次恢复神智时只看得到满目暴行留下的痕迹。她不想这样。
……明明向舒怀是被威胁的omega,肯定比自己更怕的。
可是向舒怀这样告诉她。
没事、没关系,我们会没事的。
她的声音也那么平静、那么冷,好像玻璃做的,就像是往日里一样,让余晓晓忍不住想要信服。好像这一切都真的没关系,也真的会没事的。
回到卧室之后,随着时间过去,余晓晓逐渐也麻木起来了。
叫嚣的兽性本能逐渐变作了耳畔尖锐而剧烈的嗡鸣,贯穿头颅,而高热让脑袋变得昏昏沉沉的。
她整个人都好像有些失重,被陷在好热好热、软绵绵的泥沼里,无法行动、无法思考。好在那些声音已经越来越小了,余晓晓终于不再害怕自己会伤害任何人。
余晓晓蜷缩在床铺里,听着通话另一头、属于向舒怀的声音。
因为她说的什么话,对方正轻轻地发着笑,为了应对她不满的控诉,又立刻说自己没有。
“我没有笑,余晓晓。”她在说,“真的。”
我才不信呢。余晓晓想。这个大冰块,讨厌鬼,就知道骗她。
她嘟囔:“你就是笑了……”
向舒怀又笑。
那有些低哑、平静而剔透的嗓音总是让余晓晓想到她深黑的漂亮眼睛。像是月亮一般,宁静而透明。
昏昏沌沌的高热之中,只有向舒怀的声音是使她得到抚慰的清凉月光。与她的信息素一样,又冷又平静……
……为什么。
迟钝的脑海之中,忽然晃晃悠悠地浮起了这样一个念头。
为什么要用对小孩说话的方式、那样来哄我啊。
我明明比她还大些呢……
脑海中胡乱浮着这样的念头,高热的煎熬中,余晓晓半梦半醒地呓语着,回应对方的话。
她讲着,在那月亮一样的声音里,自己慢慢睡着了。
电话那头的声音逐渐低下去,越来越轻,直至变作了又平又静的绵长呼吸声。
“余晓晓?”向舒怀放轻了声音,试着叫,“……晓晓?”
没有回音,通话另一头的小孩已经累得睡着了。
说着话也能睡着。向舒怀有点无奈地想。真的是小孩子吗。
不过,与对方漫无边际地闲聊了这么久,热潮期的身体又过于疲惫,她多少也感到些许困意上涌。
……安宁大概半个小时后会到,带着给她的阻隔剂,再将余晓晓送去医院。她只要注意听着敲门声、到时候去开门就好了。
没有任何事需要担心。
枕边又甜又绵密、没有攻击性的淡奶油烘烤的香气,也让向舒怀感到愈加困倦。
听着通话另一边平稳而舒缓的呼吸声,她闭上眼睛,也慢慢地睡着了。
*
在睡梦中,向舒怀迷迷糊糊只觉得身体越来越热,肺里的氧气也愈发稀薄,让人忍不住想要大口大口地呼吸。
她皱着眉,翻了个身,没有醒过来。
空气中满是浓郁的甜香气味。
仿佛被浸泡在绵密浓郁的鲜奶油中一样,甜甜的气息渗入身体里,连带反应也变得迟钝许多。
好热……
被一阵敲门声惊醒时,向舒怀茫然地睁开眼睛怔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如今的状况。
她心下一沉。
……糟了。
是信息素,极其浓郁,爆炸般从卧室开始蔓延,几乎快要实质化一般地充斥了整个房屋,属于深陷结合热之中的alpha。
这些扩散的信息素不像最初那样具有极强的攻击性与压迫感——但它们的主人显然身体状况极其不稳定,急需医疗介入。
不,也许更糟……
“余晓晓?”她试着向通话另一头询问,“——听得见我吗,余晓晓?”
没有任何回音。
即便将手机音量调至了最大,她也只听得到一声声急促而痛苦的低喘,偶尔有几个模糊破碎的音节传来,散在喘息里,内容却听不清晰。那孩子肯定很难受。
偏偏向舒怀现在这样,还不能去查看她的情况究竟如何——
她一时沉浸在忧虑中,竟忘了要去开门。还是外面包含担忧的敲门声再一次响起,才忽然叫醒了向舒怀,她硬撑起身体下床,跌跌撞撞地走去打开了大门。
门外的易安宁形色匆匆、眉头紧锁,肢体动作极为戒备。她没戴眼镜,紧攥着手中沉重的背包带,另一只手握着手机打算报警,看起来简直做好了同因为结合热而疯狂的alpha搏斗的准备。
看到向舒怀完好无损地出现在自己面前,她显然卸下了一份重担,眉目间却仍忧虑重重:“老板——”
“我没事。”向舒怀让开空间让她进来,“安宁,帮我去看看她的状况。在卧室。”
……她觉得不太好。
一旦离开了次卧那扇薄薄的、可怜的门的保护,客厅里alpha信息素的气味就实在是浓郁得过分了,无孔不入,严密而霸道地入侵着身体。
仅仅是站在这里,说上几个字,都快要耗尽了向舒怀身体里最后一点力气。她快要站不住了。
多亏beta闻不到信息素的味道,自然也觉察不出她如今被困入了怎样的窘境。向舒怀还能够维持最基本的体面。在真的脱力晕过去之前,她控制着自己的身体,一步步迈到沙发前坐好。
易安宁担忧地望着她,但是颔首道:“——好。”
她可靠的特助进入卧室,去查看里面的alpha女孩的状况,向舒怀昏昏沉沉地蜷缩在沙发里等待,只觉得体温越来越高,几乎因为过度疲惫而昏睡过去了一小会儿。
“老板。”直到她迷迷糊糊地听到这个声音,“老板?舒怀……还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