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弄夜洒星
“嗯!”余晓晓就笑,“向日葵多好啊,现在刚好是可以收的季节,可以摘花盘来吃诶。我还特地搜了炒葵花子的方法——”
从悠伸手敲她一记。
随后她摇摇头,无奈地向易安宁笑:“见笑了。”
易安宁连忙摇摇头,道没什么。
她背着个双肩包,因为是度假,穿的终于不再是休闲西装、而是套宽松的裤装,还换下了原本的无框眼镜,此时戴着的则是一副黑框的,气质还是严谨而安静,这样看上去,简直比原本工作时还更像学生了。
余晓晓看看她,戳戳身边一直没怎么讲话的大冰块:“大冰块?”
迎着向舒怀投来的询问目光,她问,“大冰块,你是从哪里把易特助拐来的呀。是直接从学校里抓的吗?”
向舒怀轻声道:“安宁是我的学姐。”
……也对哦。余晓晓于是想起,之前去向氏的时候,她确实听这个大冰块叫过几次易特助学姐,但不多。
这么回想着,她不禁又一次想起——
向舒怀肯叫悠悠姐是姐姐,也会唤易特助学姐,怎么还没有对自己叫过姐姐呢。
明明她的年纪也要大些嘛。
思绪在脑海当中转了个弯,余晓晓已打定了主意——这几天温泉之行的目标,就是要大冰块叫自己姐姐了。
而说完了这句话后,向舒怀就停下了,再没有继续说一句话的意思。
她和易安宁的话实在都不多,从上车到现在这段路上,两个人所说的话加起来都不知道究竟有没有超过十句。
余晓晓忍不住问:“……然后呢?”
向舒怀看她一眼,安静的黑眼睛里摆明了是“什么然后”的意思,不欲多言。
什么意思嘛……!!
余晓晓睁大了眼睛。怎么明明刚临时标记过就躲着自己,现在因为悠悠姐的邀请才终于不躲了,结果一见了面,连话都不愿意多和自己说一句——
见她这样,向舒怀只是敛了敛目光,随后转向从悠,轻声道:“姐姐,房间……”
从悠也好像对余晓晓的不满神色浑然不觉,只是笑道:“也是,坐了一路的车,应该都累了。房间在楼上,可以简单淋浴休息一会儿,其他的我叫管家来准备。我和晓晓在楼下等一会儿,小舒,你和安宁先上去?”
向舒怀就点点头:“好。”
她对余晓晓置之不理,却是很听从悠的话的。闻言,便带易安宁准备上楼。
已经走到楼梯口时,向舒怀才忽然想起。她在楼梯边站定了身,向余晓晓轻声道:“行李给我吧。”
而易安宁则见余晓晓两手各扶着一个行李箱,纯黑的那个是向舒怀的,另一只小一些的、浅米色的则属于从悠。没有她自己的行李。
她一时困惑,没仔细想就开了口:“小鱼,你的行李呢?”
“啊,我不用带。”余晓晓眨眨眼睛,诚实地脱口而出,“我的东西,悠悠姐这里都有。”
从悠在她身后有些无奈地抬起手,按住眉心。
——果然,话音落下,向舒怀怔了怔。
注视着她和从悠许久,那双黑眼睛里的神色彻底黯下来了。
她抿了抿唇,睫毛轻垂、敛起自己多余的情感,再开口时,声音已经彻底冷下来,干脆而果决,和平时办公时再无一丝区别。
“余晓晓。”她轻声说,“行李给我吧,谢谢你。”
望着那双静静的黑眼睛,余晓晓愣了愣,心头划过一丝异样,只下意识地想要站过去、抓住对方的手腕,把人留下来,却一时没有抓住头绪。
“哦……哦。”她最终只呆呆点了点头,将行李箱递过去,“好……”
向舒怀的行李箱倒还挺重的,体积又大,不知道是不是又带了抑制剂和药箱。余晓晓自己提着不费力,可换了她本人来拿就稍显得有些困难。
她站在楼梯边,两只手握着把手,倾斜着身子、全身用力才堪堪将行李箱带离了地面,苍白的手掌间也很快勒出了红痕,好像要被行李箱的重量坠下去似的。尽管还在和她赌气,余晓晓还是有些看不下去。
她上前几步,想要接手:“大冰块,我——”
向舒怀摇了摇头,没看她。
“谢谢。”她只是这么飞快地说。
上楼梯的几步路,向舒怀堪堪拖着箱子,每一步都极快,简直让人担心她会不会摔倒。还是听楼梯上的急促脚步声很快消失,而拖曳滚轮的声音重新响起时,余晓晓才勉强松了一口气。
她站在重新空旷下来的客厅里,只忽然感到困惑上涌。
“……悠悠姐。”她扭过头去望自己的姐姐,“大冰块是不是生气了……我做错什么了吗?”
要说错,她肯定是没有做错的。
就只是——
余晓晓却不明白。她只是仰着脸,有些茫然地睁着圆眼睛,望着自己信赖而依靠的姐姐,眼眸如同灿烂清透的琥珀。尽管独自经过了这么多事、成长了这么多,这种时候的她却仍然只像个孩子,不明于自己内心当中交织的复杂情感,也不知道究竟该要如何才能够面对和解决所有的一切。
而从悠叹了口气,伸出手揉揉自己妹妹柔软而蓬松的发顶,没有正面回答。
“先等小舒自己收拾一会儿,待会儿管家过来,我让她准备些东西来吃。”她说,“晓晓,你带上去给小舒吧。”
*
向舒怀没有生气。当然没有。
……反正她什么都不是,也没有生气的资格。
向舒怀这么赌着气想。
二层的空间布置和一层是很像的,三四个房间,易安宁当然是要自己住一间的。而向舒怀站在走廊里犹豫片刻,也还是很快选中了左手边没有门牌的一间。
她刚刚表现得还是太明显了。姐姐不必说,连安宁也察觉到几分不对。在分开时还特地问了她怎么样。
……但这样弄得人尽皆知,让所有人都感到困扰,绝对不是向舒怀所希望的事。
她推开卧室的门。
房间里的风格——要说是像是家,反而更像是间民宿。小浴室,木制地板,而墙纸的颜色光洁而浅淡,灯光却是酒店独有的昏黄颜色。又并排摆放着两张大床,两套被褥,其中一张床上趴着一只很大的毛绒熊玩具。
……谁会在自己的家里安置双人房啊。
这么想着,向舒怀只堪堪收回了脚,又去查看其余空置的房间。
——结果,除了两个房间里是还没有布置过的光秃秃床板之外,剩下的那个房间也是双人房。从悠的恶趣味。
最终,向舒怀也只能够回到原本的第一间房里。
至少另一张床上躺着那只很大的熊,大概也不会有第二个人住进来。她这么安慰自己。
她在自己的床边坐了一会儿,轻轻按着因为刚刚施力而发酸的手指,等到觉得休息得差不多了,便蹲下身来收拾行李。
因为是出来泡温泉,时间又长,换洗的衣物带得很多,向舒怀一件件整理好、将衣裤挂起来。还有泳衣。
而除了衣物和必要的生活用品,就是她的抑制药物,药片、喷雾和针剂,沉甸甸地占了半箱,待会儿还要下楼找合适的小冰箱存放。毕竟姐姐和余晓晓都是alpha,又是出来玩,防护措施恐怕不会像平日里工作那么严密,带这些有备无患。
还有……就是那只毛绒绒的玩具小狗。
向舒怀托着小狗软绵绵的肚子,将它托到自己的眼前,盯着那双小小的黑豆子眼看了好久。
平日里,它负责待在向舒怀的办公室里、安安静静蹲在办公桌的一角等向舒怀办公,在向舒怀想要午睡的时候陪一陪她,让她得以陷入平静的安眠。
——会带它出来,是因为向舒怀想要睡个好觉。
尽管可以服药,可是每每吃了药的第二天,她总会有些恍惚,只觉得自己好像被置于一个透明的、巨大的泡泡里,与所有的一切都隔着那层屏障,情绪和感知好像被一下子删除了,什么也不剩下,就只有空白。
她不想那样。至少……这几天里不想。
可是,有了刚刚那一路的经历,再望到这只毛茸茸的小狗玩偶,向舒怀却只感到一阵发自内心的羞赧。
余晓晓只是她的朋友。因为她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她没有任何利益关系勾连的朋友,所以才被向舒怀赋予了过多的意义。
而她已经从余晓晓那里得到了太多东西。同居、朋友家拜访、临时标记,那都是原本的向舒怀从来都没有拥有过的,她还是变得越来越贪婪。可是不能再多了。
因为余晓晓喜欢的是姐姐。
是姐姐,而不是任何其他人。
向舒怀明明早就知道的。
可每当偶尔被提醒这个事实时,她却还是会感到一阵难堪的刺痛。
像是刚刚在客厅里。
她们说的那些……玫瑰还是向日葵,高中时候的微电影节,还有从悠家里有她所有需要的用品与衣物。从悠的家,就像是她的家。
她们是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再不能更加亲密的关系。
那都是向舒怀从未听说过、从未知道过的事物。是独属于余晓晓和她的悠悠姐的秘密。和向舒怀毫无关系。
她害怕站在那里。
站在不属于自己、而且永远也不会属于自己的位置近旁,只有一步之遥,心怀隐秘的渴望、期待着某一天或许可以与余晓晓并肩,然后再被一点一点、仿佛刻意拉长了的行刑一般,缓慢但沉重地、毫不犹豫地敲碎所有渴望。
那不是余晓晓的错。她只是很善良、很单纯、对所有人都怀抱最天真最赤诚的善意,才让向舒怀的贪婪有了可乘之机。
……别再想了。向舒怀告诉自己,别再想要更多。
是她期待得太多了,所以才会被摔疼。她们只是朋友。
早在回去向家的第一天,向舒怀就知道那不是什么好的去处。因此,尽管面临着如何苛刻的责难,经受了怎样糟糕的对待,她也从未真的受过伤害;可是,一旦她有了期待,就相当于是交出了自己所有的软肋、任人施为。
——像是她对自己的生母柳秀。小小的向舒怀期待妈妈可以保护自己、不要打骂自己,像她偶尔流着泪许诺的一样,但柳秀只是屈身于她丈夫的暴力下,而将所有痛苦尽数发泄在自己女儿身上;
或是她对顾嘉小。高中的时候的向舒怀期待被拯救,渴望如同太阳一样、突然地出现在她生命中的顾嘉小可以带她逃离痛苦。但是顾嘉小很快就玩够了,她撕碎了向舒怀那时候仅存的一点生的渴望。她们的同学开始霸凌她,而向舒怀反复自杀过几次,都是在那段时间里。
……而余晓晓也是一样的。
尽管余晓晓是善良的小孩,和那些人扯不上关系,但她总要为自己不切实际的妄念付出代价。
向舒怀掐着自己的手背,苦中作乐地想。至少现在还不算晚。
她还没有真的把那些毫无来由的嫉妒完全表现出来,让余晓晓反感,然后闹得更难堪。
尽管她仍然贪恋着余晓晓身上太阳一样的温度,也想要继续做她的朋友。可是……假使她真的无法控制自己的渴望的话,那就彻底断开好了。
向舒怀于是决定。
就……最后几天。再放纵自己最后几天。等到从温泉这里回去,就彻底与余晓晓断开所有联系。这样,她就不会再胡乱妄想了。
终于做下这个艰难的决定,让向舒怀长长地叹出一口气。
她将那只毛茸茸的玩偶小狗塞回行李箱的最里头,只脱力地将自己扔进床铺里,闭上了眼睛。
明明连居家服也没有换过,浑身裹挟着空调车当中的气味,也没有冲洗过身体,向舒怀平日里绝不会这样入睡。可是如此陷在柔软的床铺里,她也真的越来越感到一阵疲惫和困倦。
怀揣着那个决定,向舒怀蹬掉拖鞋,只将自己彻底蜷缩进了床铺里。在遍布着未知和不安感的黑暗当中,慢慢地陷入了并不平静的浅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