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盒不困
“好久不见啊。”当年坐在她后桌的女生最先反应过来,笑着朝她招手,“听说你考去了宁大,厉害啊。”
“你特意从宁城过来的吗?就是个小手术,你们一个个,搞得跟临终关怀似的。”高校长摸摸胸口,那里埋着崭新的心脏起搏器,“医生说了问题不大,就是要注意别太劳累…”
老人的目光在她身后搜寻着什么,最后有些失落地收了回来。
舒图南知道她在找林漾月,心一酸,眼泪差点落下来。她低头整理花束的包装纸,把那些褶皱一遍遍地抚平。
高校长的精神还不错,陪着大家说了一会儿话,多数时候是别人说,她听。
探视时间结束,护士板着脸将吵吵嚷嚷的年轻人赶出病房。舒图南走在最后,注意到后桌同学一直用欲言又止的目光看她。
“是有什么事吗?”她直接问道。
同学的表情有些犹豫。“哦没事,就是想问问你…还记得叶心童吗?”
她压低声音,“去年过年同学聚会你没来,她讲了一些关于你的…不好的话。”
难怪她进病房时,大家齐刷刷看她。
见舒图南面色不愉,她连忙补充:“…你也别放在心上,大家现在都知道她是怎样的人,没人会相信她。对了…你在宁大念的专业,是你当初填报志愿时选的吗?”
舒图南皱眉,“什么意思?”
“唉…就是…我也不知道怎么讲,你还记不记得,那年考完出分后,老师组织家里没有电脑的同学在学校机房填志愿。我听说,叶心童把有希望考上宁大的同学的志愿都改了,改成和她一样的专业。她真是神经病,高中当公主没当够,大学还想有人伺候她。”
舒图南猛地转头:“是她改的?”
她原本报的宁大法学,收到的录取书上却是珠宝系,这些年她不止一次庆幸这个阴差阳错,让她离林漾月更近一步。
“本来这事儿大家都不知道,但她在容美高中实习时,和管理机房的老师…不清不楚的,才被人爆出来这件事,现在好几个同学在搜集证据打算起诉她,你要不要和她们一起?”
“我记得那个老师…有家庭。”
同学露出嫌恶表情:“是啊,大家都挺意外的,她那么趾高气扬的人,居然会给人当小三…破坏别人的家庭,哪会有好下场。”
舒图南的心突然狠狠颤抖。
这些天舒图南不是没想过,哪怕林漾月结婚了,她也可以继续和她在一起。
第82章 不要陷在不见天日的感情里
这个念头像一条毒蛇,在夜深人静时悄悄爬上她的心头,吐着信子诱惑她:只要不放手,只要装作不知道,她就能永远留在林漾月身边。
这个想法太可怕了,她竟然在不知不觉间,变成了一个道德败坏的人。让人不齿的、破坏别人家庭的第三者形象,居然成了她内心隐秘的渴望。
舒图南觉得自己真是要疯了。
同学还想跟她聊一下起诉叶心童的事,舒图南却只是摇摇头,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改天吧,我还有些事要办。”
她没有骗她,这次回容美除了探望高校长之外,她确实还有一件事。
舒图南在老邮局旁边找到一家丧事铺,丧事铺没有招牌,一进门,地上摆着各式香烛纸钱。
“要两捆纸钱,一对香蜡。”
老板抬头看了她一眼,包好纸钱和香蜡,又塞给她一个打火机。
“山里高燥,小心着火。”
舒图南点点头,抱着纸钱坐上乡镇大巴。车厢里弥漫着柴油的味道,几个老人用方言大声交谈着。她靠窗坐着,看着街景一点点后退,最终变成连绵的青山。
山路颠簸,让人发晕,到终点站时司机粗声粗气喊了一声,“到了!”
舒图南抱着纸钱下车,走过熟悉的村道,沿着记忆中的小路往山上走。半山腰的坟茔很久无人打理,已经荒草丛生。她跪下来,用石头压住纸钱,点燃香蜡,青烟袅袅升起时,她终于哭了出来。
她边抹眼泪,边往火堆里送纸钱,山风突然变猛烈,卷着燃烧的纸钱打圈,舒图南仰起头,看着火星在空中飞舞,灰烬随风飘散,忽然想起奶奶曾经跟她说,纸钱旋转代表“先人”在听她说话。
真好,有人在听她说话,是爸爸妈妈吗?
可是她怎么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她的悲伤她的委屈她的难过,仿佛被堵在嗓子里,一句都说不出来。
她只能发出哀伤的呜咽。
她不知道自己在山上待了多久,天色渐晚,暮色像薄纱笼罩山野。舒图南在坟前磕了个头,与父母告别。
一步一步走下山,脚下的泥土松软,每一脚都留下清晰的脚印,很快又被野草覆盖。
乡镇大巴已经收班,山里也没有出租车,舒图南拖着疲惫的脚步,一步一步朝山下走。
暮色四合,山风渐凉。舒图南走了很久很久,久到天边浮现出第一颗晚星,久到前方终于能看见城镇零星的灯火。在最后一个转弯处,她的脚步不自觉地放慢。
前方有一个熟悉的石墩,是她上学路上的休息站。石墩静立在那里,表面被岁月磨得光滑发亮。
她忽然就想起自己走过的路。从集仁村到容美镇,她走过无数次。初中三年,高中三年,晨光熹微,披星戴月。
她曾经决绝地离开这里,如今又狼狈地回来。
但是,情况并没有那么糟糕,不是吗?至少如今,她已经有能力追求自己想要的生活。
如果十几岁的她,知道她现在变成这个样子,她会说什么?
舒图南想,她或许会说,“这条路你走得很辛苦,你一定要有很好的未来。舒图南,不要陷在不见天日的感情里。”
*
又过了一个多月,毕业如期而至。
今天是个阴天,舒图南站在宁大大礼堂外,学士帽的流苏被风吹得晃动。
她原本不想参加毕业典礼的,但姜予乐硬是拉着她来,美其名曰“四年青春总要有个交代”。
大礼堂内冷气开得很足,舒图南坐在珠宝学院方阵里,低头翻看毕业手册。看到“特邀嘉宾”那一页时,她的手指突然顿住。那一页上印着是林漾月,下面还有一行小字:“宁大杰出校友”。
台上校领导正在致辞,舒图南却一个字也没听进去。直到主持人宣布“有请林漾月女士为毕业生寄语”,她才猛地抬起头。
林漾月穿着剪裁利落的衬衫和职业裙走上台,好久不见,她似乎比上次分别时更瘦了些,下颌线愈发清晰,脸也小小一片,衬得眼睛大得惊人。
但她的气色很好,唇角含着恰到好处的微笑,整个人散发被权力滋养的人才有的光彩。
舒图南坐在人群里,死死低着头,手指指节掐得发白,一眼都不敢看她。
这些天她过得并不容易。离开林漾月以后,思念与绝望在心底疯狂滋长。思念她眼里的温柔,思念她工作时候的小习惯,思念落在自己眉心的吻。
却又绝望她的冷漠绝情,绝望她连一个回眸都不肯施舍,绝望她从来不接她的电话,绝望她将那些缠绵的夜、那些相拥的晨,都轻飘飘地归为“合约”。
她日日沉溺在回忆和妄想的漩涡里,清晨刷牙会想起她,路过咖啡店会想起她,甚至深夜惊醒也会下意识想起她。
酒量那么差的她,居然也学会买醉。她在酒吧最暗的角落,灌下一杯又一杯苦酒,有时醉得狠了,会恍惚看见她就坐在对面,还是那副矜贵模样,温温柔柔对她说:“南南,别喝了。”
直到某个宿醉的早晨,舒图南在镜子里看见自己通红的眼睛,突然笑出眼泪。
她的心底,最终涌现的感情,居然是恨。
恨明月高悬独不照我,恨她把自己从泥沼里拉出来又推下悬崖,恨她教会自己摘取星星又亲手遮住所有光亮。
更恨她连这恨意都显得如此可笑。
所以她低下头,不看她。
不敢看,不该看,不能看。
她怕自己多看一眼,就要忍不住去求她回头,求她怜悯,求她爱自己。
那也太没骨气了,毕竟在林漾月的人生词典里,她不过是个可以随时抹去的错别字。
林漾月结束致辞,台下响起热烈掌声。下台前,林漾月的目光扫过观众席,在掠过珠宝学院方阵时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毕业典礼结束,走出大礼堂众人才发现外面下着很大的雨。
雨水像断了线的珠子,噼里啪啦砸在石板路上,溅起的水花打湿学生们的衣角。礼堂的檐廊下挤满了躲雨的学生,嬉笑声、抱怨声混成一片。
林漾月出现的时候,引起一阵不小的骚动。
她撑着黑伞,自雨水中缓缓走来。灰蒙蒙的世界突然失了焦,雨幕中熙攘的人群褪成模糊的水彩,檐角滴落的雨水凝固在半空,只有她踏着水花走来。
她就这样走到舒图南面前。
“你有没有带伞。”
这句话问得好刻意。舒图南想,她当然没带伞,不然怎么会站在这里。
今早出门时天气尚可,谁会预料到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就像她没预料到,林漾月会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到她面前。
她真是个坏女人。
和她在一起时处处避嫌,从不在公共场合与她并肩,连递文件都要隔着办公桌。分开后才肯施舍这点怜悯,像给流浪狗扔一块过期的面包。
雨声太大,舒图南几乎听不清自己的声音:“不用了。”
林漾月还想再说些什么,舒图南已经转身冲进雨幕。学士服的衣摆在风中翻飞,像只断翅的鸟。
雨水打湿了她的头发,顺着发梢流下来,她却浑然不觉,只是越走越快,最后几乎跑了起来。
林漾月望着那个逐渐模糊的身影,眼底划过一丝无奈。忽然将目光转向站在一旁的姜予乐,问她:“我们可以聊聊吗?”
姜予乐点头:“当然。”
两人走到礼堂侧面的檐廊下,雨声隔绝外界的喧嚣。林漾月收起伞,雨水顺着伞面滑落,在地上汇成一小滩水洼。
“舒图南…最近过得好吗?”
姜予乐坦然:“不太好。”
她能察觉到舒图南和林漾月的感情出现问题,但舒图南不说,她便不问,有些伤口,旁人问得越多,反而越难愈合。
而且,这两人是个什么状态,猜也猜得出来。
舒图南从林漾月家搬出来后,整天失魂落魄眼里苦涩弥漫,再加上她醉酒后的啜泣,深夜里的喃喃,细碎的痕迹像散落的拼图,拼出一个显而易见的结局。
旁人的感情,姜予乐本不该说什么,但舒图南是她的朋友,见她这副样子,自己免不了心疼,就忍不住控诉:“从你家搬出来后,舒图南就过得不太好。以前很爱笑的一个人,现在每天沉默寡言的,对什么事情都提不起兴趣。”
林漾月垂眸,沉默很久,才说:“请帮我多照顾她。”
姜予乐皱眉:“不是照顾不照顾的问题,是她整个人都被击碎了。你知不知道分手带给她的伤害有多大?有天她喝醉了跟我说,‘她走了也好,不然我总担心她要走’。你明白吗林漾月,在她的潜意识里,你迟早是要走的,她从来没有相信过自己会被你坚定地选择。”
林漾月的脸色瞬间变苍白,方才优雅从容的姿态荡然无存。
她突然意识到一个残酷的事实,她从来就不是一个合格的主人,她没有给她足够的安全感。
那个从集仁村被她带回家的女孩,骨子里始终有寄人篱下的不安。
舒图南会把家里收拾得干干净净,会记下她花过的每一分钱,会在分手后第一时间收拾好行李箱。
这些细节像一根根细小的刺,全部扎回林漾月心上。
“我以为…我把她照顾得很好。”
姜予乐摇头:“她要的从来不是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