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于小杉
大巴缓缓启动,驶入夜色。蔚宁轻轻侧过头,看着路灯透过车窗,在陶灼脸上打下一层剪影。
车内很安静,只有行驶时低沉的轰鸣。陶灼脑袋随着车身晃动轻轻摇摆,却始终没有靠过来。
蔚宁看了一会儿,稍稍倾身,将一件外套搭在陶灼身上。她的发丝被空调的冷气吹起,有几缕拂过蔚宁的手,带来细微痒意。
蔚宁动作顿了顿,坐直了身子。她望着玻璃上陶灼的倒影,静静地看她轻抿的唇,看她缓缓起伏的肩线,看她垂在座椅前的手。
有些东西似乎比赛场更复杂。蔚宁忍不住想。
她对陶灼,是欣赏,是怜爱,亦或是别的什么?
很难厘清。
蔚宁想起采访时,陶灼在镜头前从容的模样。她是那么耀眼,是一颗正在冉冉升起的新星,未来注定会绽放出更加璀璨的光芒。
而自己呢?蔚宁低头看着自己的手。
淡蓝色的肌效贴正缠着腕间,经过三场激烈的比赛,手腕处的痛感愈发强烈。
她不知道自己还能打多久。或许只有两年,或许,一年。
马上就是季后赛了,如果顺利,她们就能拿到全球大赛的名额。
陶灼为了比赛付出了多少,蔚宁比谁都清楚。她的梦想很纯粹,目标很明确。
而蔚宁自己也是如此。
不管是为了陶灼,还是为了她自己,她都不应该让这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扰乱心神。
车窗外的街灯飞速后退,像一条流淌的星河。蔚宁闭了闭眼,将目光从陶灼的睡颜上移开。
她们是搭档,是并肩作战的队友。这就是最好的,最适合她们的关系。
第106章 蔚宁正在闭目养神,忽然,肩头稍稍一沉,竟是陶灼迷迷糊糊地靠了过来。……
蔚宁正在闭目养神,忽然,肩头稍稍一沉,竟是陶灼迷迷糊糊地靠了过来。
她额头轻轻抵在蔚宁肩上,温热的气息喷洒在蔚宁颈侧,体温透过薄薄的衣料传来。
蔚宁僵着脖颈不敢动弹,陶灼却又蹭了蹭,额头堪堪擦过蔚宁的锁骨。洗发水的薄荷香突然变得具象化,像蛛丝在空气里扭结成网。
极淡的薄荷味,和蔚宁常用的肌效贴气味接近。
手腕上的痛楚突然化作细小的电流窜上心尖。
蔚宁抿了抿唇,侧过头,远处高架桥的灯光恰好在此刻流淌进来,给陶灼的侧脸镀了层淡淡的暖光。
她一时没有挪开视线,看着陶灼安静的睡颜,睫毛在眼下投出细碎的阴影。
直到大巴驶入隧道,周围变暗,蔚宁没能忍住,低了低头,鼻尖虚虚靠近陶灼发顶。
“蔚蓝姐。”陶灼突然开口,声音里还浸着黏糊的睡意,却让蔚宁浑身一僵。她感觉自己的心跳声在车厢里格外清晰,声声剧烈。
“嗯?”蔚宁轻声回应。
陶灼没有睁眼,只是轻柔地将蔚宁的手拢在自己掌心:“回去我给你热敷。”
蔚宁小指微蜷,在陶灼掌心划出点弧度,她顿了下,然后嗯了一声。
“我是不是压到你了?”陶灼忽然反应过来,坐起身子,揉了揉眼,声音里还带着宛如撒娇的鼻音。
肩头骤然失去一股重量,蔚宁抿了抿唇,温声道:“没有。”
陶灼拿起滑落到腿上的外套:“蔚蓝姐不想休息吗?你可以靠着我睡。”
蔚宁:“我不困。”
“是不是手痛?”陶灼温热的手掌捂住蔚宁的手,“最后一局比赛太费劲了,浮光确实不好对付。”
后面还有惊蛰、明青,以及国外的强队,估计她们再也不能像在一组时那样轻松打出碾压局。
蔚宁:“我不痛,你不用太担心。季后赛上我们有可能还会遇到浮光,打完这场比赛也算是对她们多了点了解吧。”
像半圆的野核,此前浮光就没有亮出来过,今晚算是藏不住了。
“现在惊蛰和明青肯定都在疯狂研究你。”陶灼笑道,“百里长空的操作难度不是最高的那档,她们应该都好奇你还会不会玩更有难度的角色。”
蔚宁笑了下:“没你配合我,我也玩不出来。”
“团队游戏本来就是彼此配合呀。我解放你,你成就我。蔚蓝姐,”陶灼稍稍凑近了些,望着蔚宁道,“我真的很想和你一起拿冠军。”
蔚宁看了她一会儿,忽然笑问:“你说,我们以后会不会成为对手?”
“蔚蓝姐为什么会这么想?”陶灼迷惑地眨了眨眼,腮帮子微鼓,“难道,你不要我了吗?”
蔚宁沉默住。
陶灼原本只是随口一问,见蔚宁不语,她这下真心疑惑了。
就当是她自恋吧,凭她的技术水平,她想不出时雨有任何把她卖掉的可能。
除非,是她自己想走。
难道,蔚宁是担心她未来会离开么?
可是蔚宁在圈内这么多年,早就见惯了聚散离合,很清楚选手的流动是常态。
目前才刚到夏季赛的常规赛阶段,蔚宁没道理这么早就担心队内的选手未来会不会跑路吧。
陶灼还在琢磨,就听蔚宁淡笑道:“我怎么可能不要你。只是今晚的比赛让我想到月下和花前,所以顺口一问。”
“她俩这样的情况不是挺常见的么,队友变成对手,每个转会期结束都有大批这样的情况。”陶灼说着,忽然想到,“噢不对,她俩曾经有可能是情侣对吧?那她们现在还挺能下得去手的。”
没有人输比赛会开心。
如果晋级的机会是被昔日的恋人截断,岂不是双倍糟心。
蔚宁垂眸,不知道该怎么说,干脆也当一回复读机:“队友变成对手,确实常见。”
陶灼突然直直地望向蔚宁。
“怎么了,这样看我?”蔚宁扬了扬眉。
陶灼笑道:“蔚蓝姐的中单队友似乎变动不大。”
时雨其它位置的选手都更替频繁,首发中单十年间没怎么变过。除开蔚宁当替补,还有离开赛场的那段时间,蔚宁以前就只有两个中单搭档。
难道,蔚宁是联想到了以后可能会和李清觉对上,所以才提起这个队友变对手的话题么。
蔚宁嗯了一声:“她们都在时雨打到退役。”
“游梦前四年,是不是蔚蓝姐最开心的时候?”陶灼歪着脑袋看她。
“为什么这么问?”
陶灼:“因为那会儿所向披靡呀,压力应该也没有现在大吧。”
而且蔚宁那时是队内的妹妹,姐姐们可以帮蔚宁扛事。
她没记错的话,李清觉比蔚宁大个两三岁。
蔚宁浅笑摇头:“每个阶段都有每个阶段的压力。如果非要比较,那还是现在更开心一些。”
“看来蔚蓝姐是享受赛场型选手。”陶灼佩服道。
和过去相比,现在的蔚宁手速下降,而且还有手伤,但蔚宁仍觉得现在进行时最快乐。
“难道你不是吗?”蔚宁看着陶灼。
“我现在是。”陶灼道,“但几年后就不一定了。我不敢保证我有你这么热爱游戏。”
蔚宁笑:“热爱又不是以时间长度衡量。”
陶灼耸了耸肩:“反正我是很佩服的,不管是坚持喜欢一件事、一样东西,甚至是一个人,超过这么长时间,我都觉得挺厉害。”
捕捉到陶灼话语里的某些信息,蔚宁挑了下眉:“喜欢一个人十年,就算很长了么?”
“不长吗?难道蔚蓝姐体验过?”陶灼注视着蔚宁,眨了眨眼。
蔚宁默了瞬:“没有。但我妈妈妈咪恋爱三十年,感情依然很好。”
“我就很佩服呀。”陶灼笑道。
蔚宁唇边扬起,口吻玩笑:“所以你的意思是,你喜欢的事,和人,都不会超过十年。”
“是啊。”陶灼一脸遗憾,鼓起来的腮帮圆滚滚,“我错过了,有点可惜。”
蔚宁顿了下,侧眸,很轻地问:“错过什么了?”
“错过喜欢蔚蓝姐了呀。”
蔚宁:。
陶灼眼巴巴道:“如果我从游梦第一年就开始看比赛,肯定是蔚蓝姐的铁杆粉丝,到今年不就正好十年了么。我将是你粉圈里的超级老粉,元老级别的存在。”
蔚宁无奈地摇了摇头,垂眸浅笑:“从现在开始不行么。”
“也可以,蔚蓝姐再打十年,把我当粉丝的资历熬出来。”陶灼眉眼弯弯地说。
“嗯,我懂了。意思是只要我退役了就脱粉。”蔚宁道。
陶灼抿嘴笑:“应该也不会的。我会一直记得你,游梦最厉害的姐。”
闻言,蔚宁垂下眼帘,指尖无意识摩挲。
对蔚宁而言,“记得”是一种告别,是一种无可奈何的承认——承认有些人、有些事,终究会成为过去。那些美好的瞬间或许会留在记忆深处,却永远无法再重现。
她也记得,过去十年间她的那些队友们退役的身影,是如何在镁光灯下逐渐模糊,最终消失在赛场之外。
未来,她和陶灼也会是这样,成为记忆中的一部分。而不是现实里的一部分。
陶灼的“记得”,或许就是她们之间最后的联系。
“我也会记得你。”蔚宁朝陶灼笑了下。
“记得我什么?”陶灼的眼睛在昏暗的车厢里显得格外明亮。
蔚宁望着她:“技术好,心态稳,很会关心人。”
“原来在蔚蓝姐眼里我有这么多优点。”陶灼笑得扬起下巴。忽然又想到,她曾经的那个世界,不知还有没有人记得她。
陶灼和蔚宁对上目光,望着那双如碧海蓝天般广袤温柔的眸子,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如果,以后我不在这个世界了,蔚蓝姐也还会记得我吗?”
两辈子加在一起,蔚宁是对她最好的人了。她一点都不想被蔚宁遗忘。
问出口后,陶灼又觉得自己实在是莫名其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