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码头豆橛子
远处的枝桠上停留着几只鸟雀,冲着她们这里叽叽喳喳。
裴允乐往碗里扒拉了两块肉,“今天奶奶不吃饭吗?”
陈青棠还系着花边围裙,看上去很恬静的样子,她摇摇头,借着手指上残留的水珠在木桌上解释——她生病。
“啊,生什么病了,怎么一点前兆都没有。”
裴允乐看见陈青棠指着自己的膝盖,一瞬间就明白了还是膝盖的毛病。
“上次买的药膏也没用吗?”
陈青棠摇头,桌上的手机响起铃声,她叼着筷子睨了一眼,随即立马放下筷子,往围裙上擦干了手上楼。
见着她很慌忙的样子,裴允乐也放下碗筷跟在她后面,不过没上楼,走到楼梯处的时候就停在那儿了。
楼上传来床板晃动的嘎吱声,她听到木板传来沉重的脚步声,还有别的声音。
别的声音她不一定能分辨出来,但对于生病人的痛嚎,她却是一瞬间听出来,那种从灵魂深处挣扎出的痛苦。
陈青棠背着刘奶奶下了楼,裴允乐看见她的肱二头肌和肱三头肌都突起,老人本就不轻,又穿上极其厚重的衣服,背起来也不算易事。
裴允乐想帮她,但又无从下手,更不想去折磨刘奶奶,“你现在要去哪儿,镇医院?”
陈青棠胡乱点了头,等着裴允乐去门口打了一个三轮,把人带上去。
医院的挂号窗口排满了人,裴允乐站在大厅里扫了一眼,拿了身份证去自主挂号机那挂了号,她看见陈青棠满脸通红,额头上都是细密的汗,于是她率先把老人背上三楼。
因为她不熟悉病情,只由陈青棠进去陪护。
两人在医院忙活了大半天,做了各种检查,交了数张缴费单。
最终裴允乐盯着那行诊断出神,除了一些基础病,双侧膝关节都是骨关节炎,不是什么很稀有的病,但足够折磨人,行动严重受阻,人可以主观不愿意走路,但是不能被动无法行走。这对于任何年龄组来说,被剥夺自由都是很残忍的一件事。
医生建议有条件的话去市里做人工关节置换手术,当然也只是建议,毕竟不是所有人都愿意为垂垂老矣的人花钱,更何况还是一个毫无血缘的人。
穿过门诊大厅的后方就是急诊大厅,镇上医院规模小,几乎所有科室都挤同一栋楼。
她们坐在冰凉的不锈钢椅子上,看见担架床急忙从另一头滑过来,留下一地的血珠,裴允乐只敢看了一眼又把目光收回来。
“去安阳看看吧。”裴允乐低着声,在医院里总会让人压抑。
陈青棠手捏着那几张薄纸,眉头微皱着,唇角抿成一条直线。
“没事的,我们去看看那里做手术要花多少钱,也许在预期之内呢,先不要杞人忧天。”
陈青棠看着那张单子,上面的字迹开始变得模糊起来,直到它们都在水里泡着然后发皱。
夜幕还未挂上,三人都已经累了。
裴允乐连饭都不想吃,她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发呆,觉得整个屋子静悄悄的,虽然平常也是静谧无声的,但是此刻却觉得泛出一股死寂。
她爬到床头,用手指勾过来手机,翻着密密麻麻的通讯录,回想了一下同学里有谁已经找到跟医科相关的工作,只要不是像自己这样的无业游民都是参考对象。
她拨通了一个大学里关系还算好的女生。
直到打了第三个的时候对方才接通。
裴允乐从床上坐起来,挠了挠头不知道是不是应该要寒暄一下才显得不那么刻意,但是成人的社会和学校里的社会又不完全相同,她又怕耽误别人的事情。
思来想去之下,裴允乐跟同学随意客套了两句,随后才开启正题。
“打电话麻烦你主要是想问一下,这些年来置换关节的费用大概在哪个区间啊?”
对方愣了一下,“什么关节,膝关节还是髋关节?”
“膝关节。”
“双还是单?”
“双侧膝关节,病人60多岁。”
“等我一下,我也不是很清楚,我先问问,到时候给你发消息。”
裴允乐连忙跟对方道了几声谢,电话被立马挂断了,连沉默的时间都没有。
她又倒回床上去,看着房间又再次被青蓝色的光线填满,眼皮开始变得有重量起来。
心里感叹着人真是脆弱的生物,大学大四去医院实习的时候,自己每天都很痛苦,记不住的基础知识,回答不上来的提问,就连给病人量个血压都畏手畏脚。
那段时间裴允乐总是想尽办法尽可能摸鱼度日,一闲下来,那些被忽视过的病人就会自然的涌进她的视线里,见过数种生离死别,不仅是病人的痛楚,还有家属的痛楚。
裴允乐曾经狠狠共情,每次一回宿舍依旧哭成泪人,时间长了,看得太多就麻木了。
直到今天,那些已经被丢在身后的细小情绪又一点点缠住她,她说不清自己是因为陈青棠爱屋及乌而感到难过,还是因为刘奶奶本身就是一个很好的人,这个和蔼又孤独的老人。
裴允乐揉了揉发酸的鼻尖,虽然她很讨厌淡入白水的豆瓜汤,但素白的豆瓜汤和重盐的青椒炒肉很配。少了任何一个都会让她感到不开心。
*
晨雾弥漫在山间,清冷的风穿梭于狭窄街巷,石板路上的水渍映出三个孤零零的人影。
昨晚说好的,裴允乐守着小店正常营业,只由陈青棠陪着奶奶去市里。
碍着还有奶奶在身边,裴允乐没敢做什么出格的动作,只是抚上陈青棠微凉的手背,“早点回来,有事记得给我说。”
陈青棠捏了捏她的小指,示意自己清楚。
裴允乐第一次看到她们两人紧贴着的背影,那种暂时的离别让她心里空落落的。
小店里的生活依旧寻常,无非就是北街的大人来买酱油盐巴,隔壁的小学生买本子铅笔,南口的少女来买卫生巾,看见裴允乐给的白色袋子,小声地问她能不能换成黑色的。
当然,还有一些小孩子想偷辣条,裴允乐当场抓住凶巴巴地教育了一顿,告诉他们再偷要告诉家长被吃竹笋炒肉。
闲下来的时候,裴允乐趴在柜台上想陈青棠,不知道这么枯燥无聊的生活,她是怎么数十年如一日的度过,开店、搬货、送货、结账,关店。
她念着陈青棠这一天都很累,也不好发消息去打扰对方,于是点开两人的对话框,自顾自地玩着自己的拍一拍,看着一串爱心心电图布满了整个屏幕,裴允乐的思念已经要溢出屏幕。
店外有大货车按喇叭,裴允乐出去搬了几箱货,大多还是茶盐酱醋,等都补满了货的时候,浑身已经出了一身黏汗,她掀起衣角擦了擦鼻尖的汗,才发现店内的光线已经暗淡了许多。
外面的枝桠上钓着一轮弯月。
柜台上的手机还未待机,聊天屏幕上显示陈青棠给她发了一个“抱抱”的可爱表情包。
下面还附着一句话:明天中午回来。
裴允乐从塑料桶上取下来一颗葡萄味的棒棒糖,撕开包装塞在嘴里,甜滋滋的葡萄味很浓郁。
裴:怎么样?
陈:跟你说的价格差不多,确实是2万多。
裴:什么材料的,有说吗?
陈:全陶。
裴:(下巴掉地上jpg.)怎么这么贵啊!
陈:因为还有手术费5000多。
裴允乐的手指在键盘上停留了一会儿,打了一串字又删除,删了又继续打,反反复复好几次,最终还是问出口。
裴:资金压力大吗?
对方没回复,裴允乐捧着手机等了好半天,直到店门已经到了打烊落锁时间,陈青棠才回消息。
陈:嗯。
这轻飘飘的一个字有千斤重一般捶在裴允乐的心口上,偏偏自己还一分钱没有。她翻着柜台上的账本,上面会记账每天的入账,随便翻了几页,裴允乐草草扫了几眼取了个平均值。
小镇人口少,小卖部位置又偏,平常光靠卖的那些日常用品是很难赚什么大钱的,再除去房租水电费,以及日常开销,陈青棠一年到头也赚不了几个钱。
裴:要不要把相机卖了。
对方不再是犹豫半天再回复,只是斩钉截铁地丢回来两个字:不要。
裴:卖了还可以再买回来的。
陈:我会好好努力赚钱的(握拳jpg.)
笨蛋,裴允乐才发现这人性子也是倔,她不知道陈青棠为什么顶着压力也要留下那个相机。
夜风席卷起地上的绿叶,裴允乐第一次一个人回家。
第30章
裴允乐去上次买药膏的小诊所找了个工作。
她不敢再从陈青棠那里再拿任何一份十块钱, 而且还想减轻点陈青棠的负担。
她没有临床实操经验,林医生也不敢放心地让她直接去给病人看病,而且她们这儿并不缺看病的, 最缺的是做基础杂事的,比如量血压上药之类的。
但是裴允乐很久没做了, 手生是必然的。
诊所里人很多,大多数人都觉得医院贵且麻烦, 一旦有病总会先去诊所, 这儿大多是感冒发烧的小病,裴允乐需要做的事也不多,在快速熟悉诊所配置后, 林医生就带着她去学配药。
装满药品的柜台前堆积满了人,在生病前她们这儿没有排队礼让的意识,乌泱泱一片。
林医生看向一个病人,语气平淡无波,“什么症状。”
“感冒。”
“我知道,你就说有没有咳嗽鼻塞什么的。”
裴允乐看见她口罩下的不耐烦,那是对于职业的厌倦和忍耐。
林医生再三确认对方的感冒症状,就转过身来面对这一墙的柜子药品,药瓶下面压着一沓透明的薄纸,她抽出来一张平整放在台面上, 跟裴允乐简单介绍了一下不同的药品大概放在哪些地方。
看着白色黄色的形态各异的药品堆满了整张纸, 裴允乐居高临下地快速扫了一眼那些药的名字。
嘴巴里不由自主地读出声, 脑子才逐渐反应过来, 但她不敢直接打断林医生的动作, 又由着后面的病人,她小声问道:“姐姐, 这些药是不是太多了,而且单拎出来一种药,那药效都够了,这么多药效太猛了。”
林医生的眼神都懒得给她一个,声音压得更低,“又吃不死人,就是因为药效猛药多才好的快啊,你猜她们为什么不去医院看病,麻烦是一件事,见效慢是另一回事,只要效果快,下次她们就会再来。”
她终于是舍得看一眼裴允乐,“小妹妹,考虑太多是很累的。”
林医生快速的叠好一包药,把药包装进塑料袋里递给相应的病人,依旧是毫无感情的语气:“20块,不讲价,下一位。”
裴允乐心里五味杂陈,但是在人家这里讨口饭吃,又能说什么呢。
“等看完了这些流程,你去看看那里有没有要打针或者抽血的。”
“诶,你会不会啊?”
距离上次抽血已经过了多久了,裴允乐自己都快记不清了,但是她又不敢说胡话,如果做不好受苦的是病人,一条手臂要被扎好几针,还有骇人的淤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