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码头豆橛子
见着林子兰坐在椅子上没动静,裴允乐哪敢真的去做自己要做的事情,只好问她:“妈,那你干什么?”
“好久没回平顺了,打算出去逛逛。另外,奶奶没在家吗?”
她往屋里扫视了一圈,除了几个牌位和香炉外,就没见到什么人影。
“她出去捡水瓶了,应该过一会儿回来。”
林子兰点点头,提着桌上的包,睨了她一眼,“吃完早餐,你是不是该回屋复习了。”
疑问句的语气实则是下达命令。
裴允乐今天特地起了个大早,本来想在周围那几个小店问问招聘,谁想到今天杀出个林子兰,她也只能乖乖回屋抱着书看。
这两天睡的时间都很少,入睡时间晚,第二天反而会醒得很早,只不过人没有什么精力而已。
裴允乐想回陈青棠的房间里,但怕她妈等会儿又杀出来,还是决定回自己屋里躺着。
那些书随便一翻就是几百页,她没休息好实在看不进去,完全晕字,但是又不敢出去乱窜,生怕被林子兰抓到解释不清楚。
一堆想法涌上来,脑子受不住,她实在撑不了,躺在床上拿着书看不进去,反而把书往脸上一盖,臭油墨的味道钻进鼻子里,熏得人发昏。
这种情况下,裴允乐反而觉得这是个天然的眼罩,连鞋都没脱就睡着了。
第36章
夕阳熔金般漫过天际, 裴允乐感受到眼皮上蒙着一层橙红的热意,她拥着一身汗从床上坐起来。
之前缺少的觉算是彻底补回来了,她坐在万般落寞中晃了晃头。
倏然间, 耳边滑过书页翻动的声音,裴允乐抬起头, 看见坐在暗处的林子兰,桌前唯一残留的日光照在医科书上, 看过去是密密麻麻的一片黑字。
“妈?”裴允乐感觉自己偷懒被抓包, 这种细微的害怕从骨子深处一点点渗出来,她在黄昏里打了个冷颤。
林子兰翻过那本600多页的书,最终合上了封面, 戴着金色戒指的手指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面。
“你睡了应该有三四个小时?在这段时间里我出去逛了两圈平顺,这里的变化很大,几乎都快认不出新修的路通往哪儿,要不是还有这条水河可以辨别方向,我估计得走迷路。”
说完,她倚靠在椅背上,左腿很自然地搭在右腿上。
“不过,这儿的人没什么变化,除了上了年纪,还是很好认出来的, 所以我去打听了一下你这段时间都在这儿做什么。”
“意料之中的是你的脾气一点没变, 出乎意料的是你居然开始赚钱了, 虽然……”
林子兰的话突然停在半截, 她拧着眉头, 额头被挤出一些皱纹来,看起来很为难一样。
“虽然很莽撞也很天真, 但是总算是个进步了。”她最终还是决定给自家女儿一个好听一点的形容词。
裴允乐很不习惯这种说话方式,从小到大做错了事,林子兰不会这么平静,为了节约时间都会采取一种相对暴力但是很有效的方法。以至于她说出话的越轻飘飘,裴允乐就会觉得压在心上的那块大石头更重了。
“我有点好奇,你为什么要赚钱,加上你之前给我打了那通电话想让我借钱,我一开始理不清这里面的弯弯绕,毕竟,我虽然没给你什么多余的钱,但是也不至于让你这么急。”
“直到今天来了平顺,刚才又跟奶奶聊了会儿天,我总算明白了,你应该是想凑医药费是不是?”
裴允乐站在柔和的光里,高挺的个子显得这么卑微,唇角抿成一条直线又显出几分倔强。
“说话!”
在肃然又富有压迫的环境下,裴允乐没有耍小聪明的本领,“是,我不觉得我有错。”
“我没说你有错,你能告诉我为什么要给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人凑两万块的医药费吗?”
“我只是觉得,奶奶她是个好人。”
站不住脚根的回答让林子兰无语,“医院里的好人多了去了,你要不要直接做慈善?”
“你是我生的,你能不能别把我当傻子?”
裴允乐不想再说下去,但是又不敢直接摔门而出。
“其实你的心思真的很好猜,结合一下那些蛛丝马迹,其实你是为了陈青棠是吗。”
一说到问题的关键点,裴允乐唇瓣嗫嚅,她拒绝不了,又不敢了当的承认,生怕林子兰把怒气撒在陈青棠的身上。
“我不喜欢把所有问题堆在一起讲,我上来找你只是为了弄清楚两件事,一件是求实,另一件是和你聊聊你的性格。”
“去,去外面拿个凳子进来坐我对面。”
裴允乐点头,以蜗牛的速度慢吞吞地下了楼,搬了个稍高点的凳子拿上去,两人面对面看着。
“其实在这段时间里,我一直在反思我的教育方式以及对你性格造成的后果,我以前为了赚钱牺牲了很多时间,我是想让你过上好日子,不用再为钱发愁,所以只要你是索取的,但凡是在合理范围里,我一定会给你,也许是生活里的苦难没经历过,你空有一点小聪明,但是心智跟个小孩一样。”
“假期的时候我给你钱让你去旅游,去玩自己喜欢的东西,你也许长了一定的见识,但是目光还是很短浅,我去那个诊所看了,也知道你为什么辞职。”
“我说了,你在这儿没变的东西是你脾气和心性,你知道要给陈青棠的店卖一些新鲜的东西,但是你怎么没想过你诊所里的职业规划?”
裴允乐的手指抓着凳子边缘,指节因为发力而泛白,她可以忍受林子兰直接发脾气,但是唯独这种剖析还是第一次,眼眶里有着温热的泪花,她觉得自己像是被架在火炉上慢慢烤,对方要把自己的缺点全部理出来,哪怕是亲妈,这种羞愧和自尊心拉扯着她不舒服。
“你说你赚钱,你赚了吗?可能有吧,但是我看不出来,也不觉得你能赚到。我现在不知道拿你怎么办,你自从毕业之后一直待在家里,完全没有进入真正的社会,心智一半成熟一半幼稚,陈青棠到底怎么忍受你的?”
说到最后一句话,裴允乐的眼泪一瞬间砸在水泥地上。
“你把自己养得真的很糟糕,这里面我占了很大因素。”林子兰揉了揉有些发涩的眼睛,上面染上些红血丝,听到裴允乐被蛇咬的那一晚上,她熬了一个通宵没休息,一闭上眼都是惭愧,恨自己没当好一个母亲。
“至于那两万块,我出了,我不是当什么好人,只是不想让你继续被这件事情折磨,另外,刘奶奶确实是个好人,我年轻的时候也帮过我很大的忙,所以这笔钱不是发好心,只是单纯的觉得她值得,另外也是心疼你。”
裴允乐抱着膝盖,眼泪泡湿了裤子,洇出一大片暗色。
“哦对,我突然想到,你往后和陈青棠打算怎么办?”
话落,裴允乐把脑袋抬起来,眼皮都是红的,哭得冒鼻涕泡,她最近只忙着赚医药费,唯一的以后她只想过在平顺找个事儿做,不说赚钱,只要不给陈青棠拖后腿能养活自己就行。
“在想。”两个字从鼻子里闷出来,这话确实是实话。
“在想?我就说你真的年轻,什么都不考虑以后的,你和她在一起意味着你要待在平顺,毕竟她是不可能抛下老人跟你到处跑的,如果你要在这儿,那你的就业面会非常窄,你也要舍去很多东西。如果你要回安阳,那么你和陈青棠成了异地,你来回两边跑也非常累,迟早一天某一方会先受不住的。”
“你想到了吗?”林子兰见她屁都蹦不出来一个,只好又问她一次,生怕哭得脑子都发昏。
“我知道……”
“然后呢?”
然后是陷入漫长的沉默,裴允乐是真的在思考这个问题,她突然想到大学里有一门著名的水课——职业规划。每学期都有,但是没人会真的去听,大多都是临近毕业才开始规划,但裴允乐本身就抗拒,直到毕业了一年也什么都没做,以至于林子兰忍无可忍,把她丢来这里。
一切又回到原点。
裴允乐才惊讶地发现一个事实,原来一切都是在原地打转,她没有解决工作的事,这件事即便被推后,被她刻意隐蔽,但在某个时间节点的时候,依旧会出现,直到她彻底消灭了这件事。
林子兰撑着下颌,食指摩挲着发际线,望着即将要没入远山的夕阳叹了一口气。
“你什么时候才能长大,为什么一直在走脱轨的弯路?我在你身上花了这么多的资源不是让你来这儿为了某个人吃苦的。”
“当然,这其中和你本人有很大关系,但是不管怎么说,陈青棠给你带来了很多——”
林子兰拉长了最后的话音,她已经尽量控制住情绪避免说出不好听的话。
但是越钝的刀刃割起来反而更加折磨。
“麻烦。”
“当然你也是陈青棠的累赘。不成熟的心性,没有任何实力和本领,这样的你不能作为陈青棠的港湾。而且陈青棠自身条件也有一定的不足,独立更生下来本来就很不容易了,既要包容你还要提供情感。你们俩怎么能够互相依偎呢?换句话说,你们真的敢靠在对方的肩上吗?”
林子兰说到这,一时不知道该说到底是谁高攀谁,她从来不以原生家庭为评价一个人的标准,比起羊水,她更看中个人的独立。
“你拖累她,她也拖累你,这样的感情,我实在是想不通你们到底怎么坚持的?”
林子兰继续敲着桌面,“回家吧,允乐,我实在不想继续看你日渐消瘦的脸,其实你对于你们的未来也很惶恐对不对。”
裴允乐滚动着喉间,她只觉得泪水已经不止停留在眼眶里,已经向上一点点蔓延吞没脑子,整个人像是泡在温泉里一样,没有灵敏和反应力。
母亲对于女儿的性格太了解,以至于林子兰字字珠玑。
自从两个人在一起之后,裴允乐确实能感受到那柄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剑,一开始是因为家庭和世俗,紧接着是需要生存的钱。
人唯独会被贫穷压死。
裴允乐会花钱也会画饼,却唯独缺少真正赚钱的能力和忍受的心性,但是这个对于急需这方面的陈青棠来说是致命的,她不需要一个空有假把式的爱人。
外表装裱得华丽,内里却是空空如也。
慢慢察觉这些事情的她会失眠,担忧、食欲减退,所以她已经很少能睡一个真正的好觉了。
裴允乐抹了一把泪,液体在指腹流动传给出滑腻的触感。
她看着湿润的手指,自己只会哭。
“讲得是不是太残忍了,我本来不想剥开这些说的,但是发现不说清楚不行,你不能一直活在自己编织的梦里,只有你一个人还在自欺欺人。”
林子兰从包里拿出一个小纸包,抽出几沓厚重的纸塞进裴允乐的指缝里。
“要回家吗?”
妈妈又再一次问她这个问题。
裴允乐知道只要自己一点头,一切又会被林子兰恢复如初,她还是那个喜欢玩点小聪明,耍嘴皮子,随心所欲的富家女,心安理得用着母亲给的钱,即便不进市医,林子兰也一定会想办法给她找一个体面的工作。
但是这种生活会养废一个四肢健全的人,逐渐掏空一个人的独立能力,比如她此刻,这二十几年的生活已经说明了。
裴允乐睁着红肿的眼皮看向地面,倒回来说,她才二十几岁,学什么都很快,青春正盛,只要愿意什么都不晚。
她宁愿把四肢打断重塑也不要当一个提线木偶。
她宁愿痛苦也不要麻木。
活了小半辈子的裴允乐终于明白了这点。
第37章
林子兰什么时候离开的, 裴允乐已经记不清了。
她只记得满脸不悦的母亲,最终还是欲言又止地出了门。
随后四周开始被夜幕包围,直到爬到自己身上, 将所有光亮都蚕食殆尽。
晚饭时间早就过了,裴允乐去楼下准备喝两杯水涨肚子, 才刚倒满一杯水,陈青棠就在此时踏进了大门。
身披着一袭月色, 陈青棠浑身带着一股清冷的柔意。
“你要喝水吗?”裴允乐把手里的水杯递给她。
水面还随着刚才的力道而晃动, 有几滴水溅出到杯外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