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鱼宰
她惊恐地不敢上前,和站在走廊的动作一样,远远地看,看她脑门贴着一排电极,脸色和病号服一样白。
刘佳总说美女应该时刻关注、养护自己的头发,每次去日韩出差总会买很多洗护套装送给同事,不知道她醒来看到头发被剃掉会不会气死。秦落这样想着,眼泪又不自觉地往下流。
秦落最终还是站在病床前,旁边高个子警察寸步不离,听着她讲一些投降,认错,并忏悔的话。
“它能走到今天是我太执着了。”
“是我太执着了。”
“执着给你施压,逼着你不得不去做决策。”
执着是另一维度的优柔寡断。
正是因为人无法作出第二套更好的选择,才会执拗以达成某个目标来获取幸福,比如沈一逸和读书会。
秦落痛恨自己狠不下心去做取舍,任性地什么都想要,却没办法亲自维护。她深知这些年自己的烂摊子数不胜数,都是靠刘佳坚持才走到现在。反观那天自己冲进办公室,用手指向刘佳的脸,厉色地质问,冷漠地推责,自己残忍地将伙伴与理想切割,却从没想过她的身后会不会空无一人。
“是我的错。”秦落轻声道歉。
如果在不满意赞助商时她就叫停项目,如果能早点发现商毅对公益的企图心,说不定今天这一切都不会发生。她恨自己的坚持被人曲解,被人拿来当跳板,当价值抒发地,但她更恨这些痴迷的教徒,恨自以为是的审判。
秦落害怕刘佳醒来记恨自己。
“我很不适合做老板,也不怎么会当朋友,总是把难题丢给你处理。”
“你要赶紧好起来,我一个人真的没办法处理公司事务。”
秦落想要拉住刘佳的手,但她手臂上是针管,秦落不敢碰,只是轻轻搭碰在肩头,凑上前去,“我想过了,等你出院,我会和其他股东商议,我把自己的份额转给你,我相信罗格斯肯定会有更高的成就,走得更远。”
刘佳躺在那一动不动,连眼皮都没跳。
第144章 幸存者偏差
年假转眼间在加班中休完了。
沈一逸走出高铁站, 一转身看到秦落。
灰色开衫加牛仔裤,在人群中过于高挑,沈一逸站在原地等她走来。
秦落今天独自来接人, 她没带助理, 也没有司机, 手里拿着一瓶矿泉水, 胳膊上搭了件外套, 朝着人笑着走去。
“降温了。”
秦落见面第一句就是提醒, 她把外套搭沈一逸肩上,“穿好再出去。”
上海降温速度太快, 下高铁时冷风确实透心凉,沈一逸将衣服裹好, “刘佳今天怎么样?”
这两天在山里办案, 秦落给她讲了刘佳的情况,昨天听说人已经醒了,医生说病人渡过危险期,不用经历开颅减压之类高危手术,但病人意识时断时续, 并有严重的肺损伤,记忆力可能会受到影响。
秦落目光沉了下去, 一下卡壳了。
过了半天她才道:“语言能力有问题,没办法说话, 想不起事情,认不对人。”
沈一逸倒很坦然,“语言损伤, 记忆力损伤可以靠后期干预,她能醒过来算是不幸中之大幸。”
秦落沉默下去。
这几天她各方打来电话问候罗格斯与刘佳的情况, 她已经听过无数同样的安慰。
沈一逸见她不说话,自己安排道:“我们现在去看看她吧。”
两人上了车,秦落对沈家旧案只字未提,而是问了展骆。
“他认罪了?”
沈一逸笑笑,“绝食呢。”
自从朴峥到了县城工作组,和当地警方交涉了两天,谁都想抓住先机审问罪犯,但奈何展骆根本就不张嘴,甚至他连水都不喝,唯一和警方谈的条件就是要见秦落。朴峥自然不会随便答应,和他周旋了一整天,最终还是僵持不下。朴峥无奈和当地检察院移交移送罪犯的程序,说不定明后天就能顺利返沪,到时候秦落说不定真的得去协同审问。
沈一逸不想给秦落压力,假装无事发生,“案子已经尘埃落定,你不用仔细去想。”
刘佳出了icu就被秦落转到了国际部,单独的康复部,十几个医护全天候陪伴。豪华的住院部给沈一逸看懵了,没有吵架的家属,没有催促的护士,整个走廊安静至极,和她切阑尾时住的病房做对比,简直天差地别。
推开门,是个大套房,王阿姨正坐在客厅看电视。
她见到秦落带着人来,立刻起身相迎,走了半米认出了多年未见的沈一逸,表情又哭又笑,“小沈….是沈一逸来了。”
“阿姨,您还认得我。”沈一逸客气道。
“怎么会不认得。”
每个家长都知道的全校第一,她哪会忘记。
更别说现在沈一逸还是女儿的救命恩人。
她拉着沈一逸的手,感谢的话挂在嘴边,眼泪哗啦跟着往下落,“是你救了佳佳,谢谢,阿姨真的不知道怎么感谢你。”
沈一逸可受不住长辈屈膝跪地,那半弯的腰如千斤重,压得她胸口痛。她急忙两手扶住王阿姨的胳膊,将人半抱着架住,“阿姨,您千万别这样。”
“医生说再晚半小时佳佳就活不成了….”王阿姨的哭啼着,手背抹掉眼泪,“我不敢想她要死了,我可怎么办。”
沈一逸最难应付情绪题,她朝秦落投去救急的目光。
秦落会意,站在中间伸手将两人拆开,“阿姨,您别哭了,沈一逸就是来看了眼刘佳,您这样她下次都不敢来了。”
“去看吧。”
王阿姨自知有些激动,擦干眼泪,给两人指了指病房内,“佳佳一直迷迷糊糊睡着,一天也醒不了几次。”
沈一逸绕过前厅,透过房门的玻璃窗户看见躺在床上的人。
秦落轻拍她的肩膀,“进去看。”
王阿姨没打扰,重新坐回沙发上看起电视,秦落带着沈一逸走进病房,关上了房门。
“刘佳。”
沈一逸走上前去,毫不客气地拍打两下被子,见到刘佳缓缓睁开眼睛。
两人隔得不远,对视了半天,刘佳没有给任何反应,她眼神涣散着,仿佛灵魂还滞留在地下室,沈一逸喊她的名字,她也只是微微动了动眼皮,嘴唇抖动。
刘佳没有任何表情。
没有痛苦、没有惊讶、只剩下木然,情绪如水面被冻结凝固,缓慢得像调了0.5倍速的录像带。
沈一逸双手叉腰,和她玩笑道:“怎么见了我连表情都没有?你知不知道是我把你救回来了?你出院以后可得对我尊敬点,以后都不许骂我了。”
…..
秦落的手紧紧掐着沈一逸的外套边,她实在受不了刘佳迟缓的样子。一台被彻底断电的机器,只剩空空荡荡的壳,连呼吸都轻得不真实。
十八岁的刘佳走在三人中间,唧唧歪歪骂着数学老师,嘴里的八卦从没有暂停键。二十岁的刘佳,受到委屈会给她打整夜的电话,自己不好过也不想让别人好过。三十二岁的刘佳,凌晨三点在公司群里咄咄逼人,紧急事务半刻缓不下。
她的世界从无低音量,如今忽然成了哑巴。
这种落差太大,秦落接受不了。
“安静一段时间也挺好的。”
沈一逸垂眸,伸手拉着被子替她盖住胳膊,“做朋友喜欢吵嚷,做老板得要健谈,现在当病人要学着安安静静,想想出院以后要做什么。“
“不用怕。”
沈一逸口气沉稳,像高中时那样镇定自若“以后让秦落每天陪你读书,多读几天脑子就好用了”
缺氧脑损伤的病患通常在恢复初期,都会出现表达性失语症状,沈一逸身为鉴证中心主任,经常遇到这种损伤例子。
有些病人在刚醒来时连水都说不出,但两周后能断断续续表达需求,三个月后可以用简短句子和人对话,虽然可能永远无法恢复到从前的表达速度,但生活沟通是能逐渐恢复。
说完沈一逸还严肃起来,“听懂眨眼。”
床上的人目不转睛地盯着两人,费劲地眨了下眼,过了好久淡淡地扯动嘴角。
刘佳缓缓地笑了,
“你看吧。”沈一逸被秦落掐的痛死了,用胳膊肘捣她的肋骨,“我就说她没多大事,她现在能听懂指令,你放心吧,我保证她不会变成傻子。”
自从刘佳醒来,秦落几乎是医院、公司、家,三点一线来回奔波,她从未在刘佳面前落泪,她不想用眼泪去衬托病人的脆弱,可刘佳眯眼的笑容让她有些绷不住。秦落借口上厕所,快速逃离病房。
房内只剩下曾经最不对付的两个人。
“抓….”
“抓….抓….”
磕磕绊绊吐不出来的第二个字被沈一逸补全,“抓住。”
刘佳缓缓点头。
“放心。”沈一逸把手放在被子角上轻拍,如同哄睡的动作,“肯定会抓住。”
刘佳又点点头,很努力地说了个好字。
沈一逸见她心情不错,忙问:“警察来过了吗?”
刘佳点头,但是又摇摇头。
沈一逸也不知为何竟然猜懂了她的表达,“警察来问过你问题,但你记得不起很多事,所以他们走了。”
刘佳看着她,迟迟不肯挪走目光。
沈一逸在刘佳眼角里,察觉出自己特别熟悉的恐惧。那是对遗忘的恐惧,怪责自己记不起画面,那些黑暗痕迹化为模糊、细碎的光影,雾蒙蒙地让人看不清楚。
她理解,所以心口闷痛。
“想不起来也是一种好事。”
沈一逸抽了张纸巾,沿着四角叠成规整方形,轻轻擦拭刘佳脸颊淌下的一行泪,“人已经抓到了,警察会有别的方式定他的最,没人怪你记不起来,所以把那些事忘了吧。”
她笑着安慰,“忘了那天发生的事最好,但可不许忘了秦落和我。”
刘佳晃晃自己光秃秃的脑袋。
“知道你忘不了我俩。”
沈一逸将纸巾扔进垃圾桶,悄声地又道:“洗钱的事我听说了,你出院以后,切记不能再和梁薇进行交易了知道吗?”
话说完,刘佳眨眨眼。
“好了,时间不早了。”秦落不知何时回到病床前,拿了张柔巾纸沾水轻擦刘佳的嘴角,她边擦边说道:“我们也该走了。”
“你….你….”刘佳眼神从沈一逸身上瞟到秦落脸上,“们…..”
“你慢慢说。”秦落重复着刘佳的话,一副很有耐心地想听她说完,“你们,然后呢?”
而一旁的沈一逸则是翻译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