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闵然
“再叫一声。”她忍住了哭腔,也用气音哄郑汀雨。
郑汀雨用脑袋蹭蹭她,轻声地笑,却是不肯再叫了。
从富士山回去以后,郑汀雨的病情就迅速地恶化了下去。
她的痛越来越剧烈,发作越来越频繁,每次发作起来都让郑汀雨像炼狱里走过一回,她那样坚强的人,生病以后,从没有因为治疗痛苦在她面前掉过一颗泪的人,痛到最后都忍不住哭着对沈楝说:“对不起,对不起沈楝,我有点撑不下去了。”
“让我死吧。”
沈楝抱着她,泪如雨下,肝肠寸断。
她开始怀疑自己想要留住郑汀雨的愿望是不是太残忍、太为难郑汀雨了。
可痛过以后,恢复了一点气力以后,郑汀雨又会对她笑,又会眷恋地靠着她、抱抱她。
沈楝又舍不得了。
这世界上能不能真的有另一个世界,能不能真的有来世、有下一辈子,沈楝无比祈望。
她想和她一起去到那里。
她们又回到了医院,开始接受姑息治疗。
郑汀雨瘦得只剩小小的一团,晚期的重症一个接一个地出现、一次比一次凶险,她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
最后一次长时间清醒时,像是有预感,她让沈楝扶她坐起来,和沈楝交代她的后事。
她说她到时候不要插管、不要抢救。
她说她不想被埋在地底下,被困在黑乎乎的方寸之间。
她说因为治疗,她的积蓄剩下不多,她分成了四份,一小部分等她去世以后寄回去给她的父母,加上这些年来陆陆续续给他们的,算是还了他们的生养之恩;一小部分寄给小时候照顾过她几年的老奶奶,算是最后的孝敬;一小部分她已经打成了金戒指、金耳环、金项链,留给夏云,权当提前给她女儿未来的订婚、结婚贺礼,谢谢在日本这么多年来夏云的照顾。最后的一大部分,她留给沈楝,告诉她可以权且当做之后一年的房租,她说她已经和房东说好了,承租人之后就改成沈楝,只要沈楝还想租那间房子,房东就会优先租给她的。她让沈楝将来不论是留在日本还是去美国还是去世界上的任何地方,都要照顾好自己,不要再住当年语校的寮那样的地方。
她会很心疼,很心疼。
沈楝流着眼泪说:“我不能要。”
郑汀雨问她:“为什么?”
沈楝哽咽:“我不配。”
她是废物,她是垃圾,她不是合格的恋人,她没有能力,所以郑汀雨才会因为舍不得检查的费用,最初不愿意去医院,后来去医院检查的时候,不愿意再多做哪怕一个检查、再仔细一点而错漏过胰腺里这致命的问题。
她把誓言说得震天响、把未来描述得天花乱坠,可事实上,郑汀雨和她在一起后,却根本没有得到过什么。
她给郑汀雨的,全是拖累。
她不值得郑汀雨对她的爱。
可郑汀雨却努力地抬手,想帮她擦眼泪:“没有人比你更配、更有资格。”
沈楝托住了她的手,泪落得更凶了。
“沈楝,”郑汀雨气若游丝,目光深深:“你的求婚作数吗?”
沈楝哑声:“当然作数。”
郑汀雨虚弱地扯出一个笑,说:“那我是你的爱人,你是我的太太,你继承我的遗产,不是理所当然的事吗?”
沈楝无言以对,只剩下泪汹涌无声地滚落。
*
2014年2月26日,郑汀雨离开的那天,东京下了很大的雨。
昏暗的病房里,沈楝去到窗边关上了窗,回到病床旁,继续给郑汀雨播报最近新上的动漫新番资讯。
郑汀雨闭着眼睛,安静地在床上躺着,瘦骨嶙峋,心电仪的绿浪在床旁忽上忽下地波动。
她已经昏迷四天了,医生说,可能就这一两天的时间了,让沈楝做好心理准备。
沈楝无论如何都做不好。
她像郑汀雨还有清醒时候时那样,每天和郑汀雨絮絮地说着闲话,分享外界的新资讯、给她讲她昏迷前还在看的动漫更新情况,维持着她早已被迫习惯的医院平静日常,好像这样下一秒、下一刻,郑汀雨就会像往常一样,突然地睁开眼,看看她,清醒的话,还会无声地叫一叫她。
某一个惊雷过后,郑汀雨的手忽然动了一下,而后,心电仪发出了尖锐刺耳的警示音。
绿浪飞速变动,各项数值骤降,屏幕转瞬变成了一片醒目的红。
沈楝没有按铃,也没有叫医生。
她知道,她的宝贝马上不会再痛了。
她放她走。
她握住郑汀雨瘦得只剩下骨头的手,跪在床边,脸贴在郑汀雨的脸旁,轻轻吻她一下,擦干泪,不让泪落在郑汀雨的脸上,再贴近,在郑汀雨的耳边,努力平声告诉她:“宝贝,你别……别担心,我……我会好好地过的。”
一句话,因为哽咽,她分了好几次才说完。
她看见,有泪顺着郑汀雨的眼角滑落,心电仪持续地鸣音,波浪转逐渐拉成了一条再无生息的直线。
沈楝知道,从此天地茫茫,她再也寻不到郑汀雨了。
她跪在地上,用目光深深地镌刻,泪流满面,扣在床沿上的那只手,甲缝里全是鲜血,可是一声哭音,她都没有漏出来。
她怕郑汀雨会不安心。
窗外,大雨如注。
沈楝的天空,从那天起,再也没有放晴过。
第18章 全文完
葬礼是夏云帮着一起操办的。
沈楝以郑汀雨未亡人的身份参与整个告别式,她为郑汀雨净身穿衣、为她接待前来吊唁的宾客、为她守灵捧牌位,从第一天到第三天,她都表现得极其成熟、极其沉稳、极其得体,悲而不戚,有礼有节,毫无失态。
她不畏惧人言,但她不想郑汀雨的选择被人质疑。
她说过,她要一直做她的骄傲的。
她一直得体地坚持到了第三天的下午,仪式进入到最后的流程——瞻仰遗容。
所有的宾客都献过花后,她抚摸着冰棺,再一次、最后一次瞻仰郑汀雨的面容。
她用目光深深地描摹。
她的宝贝化过妆,如蝶翼的睫毛垂落着,唇角微微上翘,像只是进入了一场难以醒来的酣梦。
她好美,一如初见,一如最初,她对她心动的模样。
身旁有工作人员向夏云表示,到时间了,要推进焚化室了。
沈楝知道,这就是今生的最后一面了。
还是有泪控制不住地从她眼里涌出,她还是失态了。
她情难自禁地双手紧紧扣在冰棺的棺身上,不肯让工作人员推离。
她低下头,隔着棺面的玻璃,最后一次亲吻郑汀雨的额头、嘴唇,在心底里祈求她:“郑汀雨,不要忘记我。”
“汀雨,宝贝,欠你的我还没有还清,下辈子,一定要让我找到你,让我还给你好不好?”
“汀雨……”
“郑汀雨……”她漏出了一声哭声,在心底里呐喊:郑汀雨,你再应我一声,再看我一眼啊。
郑汀雨……
夏云抱住了她,拉开了她。
“沈楝,沈楝,你冷静一点,不要这样。”夏云嗓音里也全是哭腔。
沈楝挡着的手松开了,脱力跪了下来。
她明白的,她知道的,她什么都做不了。
什么也都不应该做。
她注视着郑汀雨的离开,注视着她的消失、注视着焚化室的那扇大门关闭、注视着那片大火,吞没郑汀雨的身形。
痛若捣髓,泪如雨下。
她咬住了自己的右手,浑身颤抖,泣不成声,鲜红的血从她的手腕上淌下,夏云惊恐,想去拉她,可是怎么也拉不开,最后只能攥着她的手和她一起哭。
“不要哭。”
“不要出声,夏姐,让她安心一点地走。”她颤抖地恳求。
夏云撇开头,捂住了嘴,泪流满面。
*
那天最后,夏云陪着她,和她一起去到台场,遵照郑汀雨生前遗愿,把她的骨灰洒在了那片曾经与她们一起在夜色中等待、仰望过花火升空、划破黑暗的那一刻的东京湾上。
而后,沈楝一个人从台场走回六本木,在那条她和郑汀雨走过无数次、驻足过无数次的街道上,凝望东京塔。
她和郑汀雨一起看过这座红白色的铁塔亮灯的时刻、亮着的时候。
唯独没有看过,它在夜色中静静熄灭着的模样。
原来,它午夜十二点就关灯了。
原来,它的光亮,熄得这样得早。
等不到天亮,也陪不了失去支柱、失去光明的人,度过这漫长的黑夜的。
沈楝笑着哭,哭着笑,与这无边的暗夜融为一体。
她知道,从此她又是这天地间一条流浪的狗了。
可是郑汀雨想让她做个人。她那么辛苦地拉起她、那么尽力地爱护她、那么虔诚地期待她,她怎么舍得让她失望?所以她不能折下腰,像狗一样跪趴在地上,她只能擦干泪,直着腰,继续前行,继续在人生这条无分昼夜、没有四季的暗道里前行。
2011年,《未闻花名》热播时,她们一起在电脑前看番,看到最后一集所有人送面码离开时,沈楝难忍感性,哭得眼睛通红。
那时候郑汀雨心疼她,帮她擦着眼泪,逗她:“小朋友,你怎么好像变得爱哭了呢,是因为有姐姐在了吗?”
“要是有天我不在了,你也会哭得这么可怜又可爱吗?”
沈楝那时候气恼郑汀雨口无遮拦说晦气话,一秒止哭,皱着眉头驳斥她:“我不会哭的。你不要说这种话,我不喜欢。”
郑汀雨反应到她的避讳和在意,笑弯了眼,亲她一口,认错:“好,对不起,我错了,我不乱说了。”
郑汀雨离开后,沈楝没有食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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