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闵然
沈楝咬牙说了下去:“高二分文理科实验班以后,我读的班上,有一个女生,是我爸爸领导的女儿,我们从小就认识,但不是很熟,被父母比较着长大的。高二下学期的时候,有一次学校上女生心理健康相关的大课,几个理科班并在一起上的,老师发表了很偏颇、很封建、很不合时宜的两性观点,全场嘘声一片,但大家都敢怒不敢言,那个女生却当堂站起来反驳了。老师色厉内荏地呵斥了她,我不想为众人抱薪者冻毙于风雪,站起来声援了她,她看了我一眼,我也看了她一眼,下课后,她就来找我加□□。从那以后,我和她就从竞争对手变成了朋友。”
“她不喜欢即时的聊天方式,喜欢发邮件,刚好我们的学习也让我们没有办法时时守在电脑面前聊天,所以我们慢慢地形成了每周末发邮件交流的习惯。我不确定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和她的聊天开始变得暧昧起来,她开始给我分享同性恋的小说、动漫、和我探讨同性恋相关的话题、向我表白。”
“我不知道我喜不喜欢她,但我发现,我好像确实不喜欢男生,我更喜欢女生,连看电视都只会关注女主,只是在那之前,我从来没有往这方面考虑过。”
“我们暧昧地讨论了大半个学期,高三下学期市检的时候,她邮箱登录在她爸爸的电脑上忘记退出,我们通信的邮件被她父母看到了,她父母无法接受她的性取向,找到了我父母,指责是我带坏了他们女儿,甚至去学校大闹,公开了我的性取向,说我会带坏同学、败坏校风,要求学校不能保留我的保送资格,要把我从实验班里开除出去。”
那个敢拍桌而起当堂反驳老师的宁欣,面对着她父母、学校的高压却软弱得不堪一击。她甚至不敢看着她的眼睛与她对质,只顺着她父母给她找的借口,把所有的责任都推到沈楝身上了。
“我爸本来就对我的出生很不满意,只是因为工作,他不能再生一个儿子,这么多年来才心不甘情不愿地养着我这个女儿。他被那个女生的爸爸拿捏着工作、指着鼻子骂,也不敢和她父母争论,只回头拿我撒气,骂我有病,骂我丢人现眼,害他被人说闲话,在单位在熟人面前抬不起头。”
他甚至想绑着她去做电击,因为对方声称这个疗法能治好同性恋,能让她回归正常爱上男人。而她的母亲,她这么多年来这么努力地学习想要成为她的骄傲、成为所谓的别人家的孩子,以便她的妈妈能够虽然没能生出儿子但依旧可以很有面子的母亲,完全不作为,除了哭,只会站在一旁做沉默的帮凶。
在那样的环境下,沈楝根本没有办法好好复习好好准备高考。高考失利后,她父亲让她不要复读也不要读书了,垃圾的大学读了也没有用,干脆直接找个人嫁了。沈楝不愿意,也不想再在国内受他们影响任他们摆布了。
她用要举报她妈妈怀孕了、去香港验过血、知道是儿子准备偷偷生下来这件事威胁她父母,让她父母被迫送她来了日本。
那个时候,二胎政策还没有实行,那个年代,同性恋还被多数人视为洪水猛兽。
“郑汀雨,我是同性恋,我喜欢女生,和我住在一起,你不会方便的。”她颤抖着声音说完这最后一句话,指甲在掌心里掐出深深血痕。
她不敢抬起头看郑汀雨的脸色,她害怕在郑汀雨脸上看到和她父母、老师、同学一样错愕甚至嫌恶的表情。
尽管在说出口的那一刻,她心里就做好了准备。
但是没有,郑汀雨叫她:“沈楝……沈楝……”
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柔。
沈楝在她的呼唤下,不得不抬起头望向她。
湿润朦胧的视野里,呼啸的寒风拍窗声中,郑汀雨的眼神、郑汀雨的的嗓音,郑汀雨的触摸,堪称慈悲。
她抬手擦拭她的眼泪,安抚她:“沈楝,你没有病,我也不会不方便的,是他们无知。”
她伸手抱住了她,告诉她:“同性恋不是病,喜欢一个人也没有错。我只觉得你聪明、勇敢、善良、还很坚强。”
沈楝的眼泪一刹那在她的怀抱里失控。
她从来不知道,原来她渴望这样一个拥抱已经渴望很久了、原来她是这样爱哭的人、原来她有这么多的泪水想要流出。
她狼狈得像一条毛发生疮、被人四处驱赶的流浪狗,可郑汀雨却不嫌她脏、不怕她会咬人,毫无顾忌地拥抱、接纳了她。
她在她的怀抱里痛苦也在她的怀抱里获救。
那天过后,她住进了郑汀雨租住在新宿的家,开始了和郑汀雨的同居生活。
作者有话说:
谢谢小可爱们的深水、浅水、火箭炮、手榴弹、地雷的轰炸,谢谢小可爱们营养液的灌溉、谢谢小可爱们的评论投喂,决定加更一章,么么哒~(呜呜呜有存稿真好,我终于也能有底气说出加更这句话了)
第8章
和郑汀雨住在一起以后,沈楝才知道,郑汀雨的胃不太好,尽管她的厨艺很好,但早年因为工作忙碌的原因,每天三餐都吃得很凑活,落下了病根;每个月生理期的第一天,她痛经都很严重。
沈楝平白受人恩惠,深觉亏欠,便想在小事、力所能及的事情上多做一点。
因为一周有五天的早上她需要早起去池袋郑汀雨的朋友夏云所开的中餐厅兼职,起得会比郑汀雨早,刚好厨房在楼下客厅的旁边,动作起来也不太会打扰到楼上的郑汀雨,所以她自告奋勇要负责两人的早餐。
原先两人早上都是不开火,随便喝点饮料吃点面包将就的。
郑汀雨不想沈楝为此牺牲本就不多的睡眠时间,婉拒她说不用麻烦了,沈楝却说不麻烦,并表示她会做好厨房卫生的。
郑汀雨怕她误会,也因为和沈楝认识两三个月了,知道沈楝的性格,担心如果什么都不让沈楝做的话,沈楝会住得不安心,便只好先答应了下来。
伙食费各出一半。
于是郑汀雨开始了被迫吃煎焦了的培根、鸡蛋、吐司的日子。
连续吃了三天以后,第四天,郑汀雨也提早起床了,准备悄悄地拿回厨房的大权。但她洗漱好下楼,站到可以望见厨房的楼梯口时却发现,沈楝起得比她更早。
熹微的晨光中,她系着围裙,扎着马尾,露出了清晰昳丽的五官轮廓,神色严肃得像在面对一个生死攸关的大考验,手下翻铲的动作却很轻,几乎没发出什么声音。
终于煎出了第一个没有焦、没有破、金黄香嫩的荷包蛋时,她脸上露出了一个明显上扬的弧度。
郑汀雨凝望着,心脏微微塌陷下去一块。
蹑手蹑脚地,没有让沈楝知晓,她又上楼了。
这一天,沈楝终于做出了色香味俱全的早餐,也是从这一天开始,她像打通了任督二脉一样,早餐的花样越做越多,味道越来越好。
一起吃早餐,沈楝做早餐,郑汀雨收拾餐后的卫生,也慢慢变成了两人日常生活中例行的一环。
曾经沈楝担心过的不方便和打扰,都没有发生过,她们俩似乎比任何两人都合拍。
沈楝是一个很有边界感的人,郑汀雨也是一个极有分寸感的人,两人都不会也不用担心自己的东西会被对方随意翻看、移动。
郑汀雨是一个热爱生活的人,家里零零碎碎可爱的小东西很多,楼上楼下都摆了许多她喜欢的动漫小玩偶、小手办,但她从不会乱放,谷子也从不会显得凌乱。她有定期打扫卫生、随手就让东西归位的好习惯。
刚好,沈楝也是一个爱干净有条理甚至有一点小洁癖的人。
晚上下班以后,如果不是太累,郑汀雨喜欢追动漫新番放松心情,沈楝也很愿意一起看。在国内时,她本来偶尔就也会看动漫的,现在看动漫还可以练习听力,郑汀雨还愿意当她的老师,时不时纠正她一些日常用语的轻重音落点,一举多得。
两人一起在书桌前挑灯夜写过,郑汀雨做烤肉店的报表、沈楝赶语校的作业、eju的模拟卷;也一起在电视机前消磨时间过,连接着Switch,一人一个手柄玩超级马里奥。
合住没有让两人觉得不便,反而让这个房子,让彼此的东京生活,愈发得有了生活的模样。
那一年的2月4号,东京初雪,下班回家的路上,两人共打一把伞,在已经落了一层薄薄的雪的街道上行走。
沈楝问郑汀雨:“你……过年回家吗?”时间已经临近春节,店里的国人员工都在讨论身边认识的人今年回不回家过年、机票贵不贵的事了。
郑汀雨喜欢下雪天,她伸着手在伞外接雪,应:“不回家。”
沈楝点了下头,表示知道了。她把伞往前倾斜了些,挡住了雪絮继续飘落进郑汀雨手心的轨迹。
郑汀雨发现了,略有些不满地偏头看她。
沈楝说:“你手都冻红了。”
郑汀雨长睫扇了扇,弯唇笑了起来。她转回头,收回手,呼出一口白气,把手心里盛着的雪絮都吹散,而后把手放回了外套的口袋里。
注视着前方的道路,她开口淡淡解释:“国内没有什么我留恋的了。”
沈楝不自觉地放缓了脚步,竖起耳朵。
这是郑汀雨第一次向她说起自己的家庭出身。
郑汀雨说:“我家在农村,我爸妈那时候做一点小生意有一点钱,思想老旧,重男轻女很严重。我上面有两个姐姐,其中一个一出生就被他们送人了,我出生以后,本来也要送人的,但他们找人算了命,说留着我可以带来一个男孩子的,所以他们把我留下了。”
“为了躲避计划生育,他们把我送到同村的一个远亲奶奶家,给了她一点钱,让她照顾我,户口也落在了别的亲戚家,一直到我五岁的时候,弟弟出生了,户口落好了,我才被接回家。”
“但在外面,我还是不被允许叫他们爸爸妈妈。郑汀雨这个名字,是出国前我自己改的,很多年来,我都被叫做郑妹妹。”
“我读初中的时候,我爸做投资被人骗钱了,家里条件一落千丈,所以中考报考的时候,一万二的择校费他们不愿意给我交,把钱留给我弟弟凑三万块钱买户口进更好的初中了。差一分,我一志愿滑档了。”
“高三年的时候,村里兴起了一股出国潮,很多在家里没什么前景的年轻人都出去了,他们就想让我也出国,想让我赚了钱一起还家里的债,最好是能在国外嫁个人,拿到身份,以后我弟弟好多一条退路,国内实在混不下去了也能出国跟着我。”
“我听他们的话,答应了他们出国,选了最没什么亲戚在的国家,来了日本。还完了他们前期帮我付的中介费、学费、生活费以后,我就几乎不再往国内寄钱了,所以和他们的关系,从那以后也差不多就断了。”
“大家回国过年,是为了回家过年。但对我来说,没有差别。”
“在国内,我也没有家。”
她的语气并不算伤感,像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平淡无奇的事。
但沈楝从这样崩坏的世界中走过,她知道,要真的不在意、完全释怀不被至亲所爱、被打碎、被重塑这件事,要咽过多少的泪水、忍过多少的心酸。
她不擅长安慰人,不知道该说什么才不显得夸张又不显得轻飘飘。
于是憋了两秒,她只笨拙地说:“郑汀雨,我也没有家,所以我也都不会回国过年了。”
她想告诉郑汀雨,她不是一个人。她们是一样的。她能与她共情的。
郑汀雨好像听懂了她的言外之意,因为她偏过头抬起脸看她,忽然漾出了笑眼,好了心情,逗她:“所以,和我一样无家可归的小朋友,除夕夜打算怎么过?”
沈楝没有想过,她只知道,那天晚上她要先上班的。她反问:“你打算怎么过?”
郑汀雨回答:“夏云和另外几个在日本的朋友邀请我们下班之后可以一起过去吃一个团年饭,你想去吗?”
沈楝猜得出大概率是郑汀雨人好,怕她一个人过除夕孤单,才说他们邀请她们一起的。毕竟,那些人里面,沈楝认识的只有中餐厅老板夏云他们一家人。
她说:“我都可以的,其实除夕对我来说,不是很特别的节日。”
“往年在国内,我最讨厌的节日就是除夕和春节。因为每年都要回我爸的老家和他的整个家族一起过,随便一个不认识的七大姑八大婆都可以对我妈和我指指点点,颐气指使。我很烦。”
说“我很烦”的时候,她微微皱眉,难得不面瘫,露出了一点孩子气的可爱。
应该是真的很烦。
郑汀雨笑意加深:“其实我也差不多,那我们都不去吧?”
“嗯?”
郑汀雨说:“我们都不去凑这个热闹了,下班了就回家好好地、舒舒服服地睡一个大觉吧。最多,我们自己带点烧烤回去,喝一点小酒,意思性地跨个年?”
沈楝眼底露出期待的神采,答应:“好。”
“等等,”郑汀雨逗她:“你可以喝酒的吧?”
沈楝沉声:“我成年了,可以的。”
郑汀雨轻轻笑出声。
那一年的除夕夜,她们一起如常地上班,如常地下班。
没有带烧烤回家,她们备好了食材,准备回去吃一个简单的寿喜烧。
路上路过一家便利店,她们进去买了一瓶酱汁。出来的时候,沈楝抬头望见东京塔的一角,忽然一愣,停住了脚步。
郑汀雨发现了,问她:“怎么了?”
沈楝望着远处的东京塔,说:“今天的颜色不一样。”
郑汀雨顺着她的视线看去,望见了夜幕下正缀着红色灯光的东京塔。
“是一年一度的限定中国红,只有今天除夕这一天,东京塔的灯是这个颜色。”郑汀雨解释。
沈楝问:“每年都这样吗?”
郑汀雨回:“嗯。”
“还挺特别的。”
“好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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