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文笃
陈月心平时都不来看她。可那天,她过来带她去坐了一次。
隋秋天以为陈月心是带她过生日。
那次,她也像现在这样,想坐第二次,也像现在这样,很懂事地没有这个想法说出口。但陈月心那天很奇怪,她似乎看透了她的想法,问她是不是想坐第二次。隋秋天很不好意思地说“是”。
可陈月心后来没有让她再坐第二次了。因为她们快要赶不上时间。
那个被家长牵走的小孩和她擦肩而过。隋秋天低眼,看见棠悔握紧自己的手,紧了紧手指,也很快就忘记那件过去很多年的事。
第二次排队的人比第一次更多。
排队的地方有座位,但座位很少,也是那种在通道中窄窄的长长的座位。
隋秋天带着棠悔过去,只勉强找到从两个小朋友屁股后面挤出一点点空。
她想让给棠悔坐,也将风扇拿出来,给棠悔吹着风。
“这次你坐吧。”棠悔好像很热,脖子上出了很多汗,在阳光下亮晶晶的,像人鱼鳞片,“我来排队。”
“不用。”隋秋天拒绝她的提议。
棠悔看着她,“为什么不可以?”
“因为你——”隋秋天差点就要说出“雇主”这个词。但看着棠悔微微眯起来的眼睛,她那时很快改了口,“因为我比你小。”
棠悔双手抱臂,
“哦,你的意思是你尊老爱幼?”
隋秋天卡了壳。
棠悔眯着眼看她。
她们突然变成刚学会孔融让梨的两个小孩,在碰碰车队伍中对峙。
最后。
是不想要被怀疑为“尊老爱幼”的隋秋天败下阵来,“我先坐一会,然后你再坐。”
她和两个小朋友的屁股挤在一起。
棠悔轻飘飘地点头,“可以。”
排队的通道人很多,也很吵,人一点一点往前面挪。
怕棠悔被挤到。
隋秋天只好坐下来之后,也双臂展开,小心翼翼地护住棠悔。
是在她手臂被人撞到一下之后。
棠悔像是有所察觉。
女人反手过来。
牵住她的手。
干燥的手指箍住她的手掌。
软,轻。
动作好自然,像是她们已经牵过很多次手的样子。
隋秋天僵硬地顿住。
棠悔垂眼瞥了瞥她,又笑起来,也捏了捏她的手指。
隋秋天低头,红了红耳朵。
棠悔没说话,轻轻地笑了声。
隋秋天闷着头,一只手像个公交车拉环一样被棠悔牵着,另一只手很拘谨地放在膝盖上。
她不敢去看棠悔,低头,视线便和那对屁股和自己挤在一起的双胞胎对齐——
双胞胎都戴着红色鸭舌帽,一个鸭舌帽上面印A,另一个上面印B。
双胞胎A朝她很腼腆地笑了笑。
双胞胎B“切”一声,抱着手讲,“你们两个大人怎么也跟我们来抢碰碰车?”
B同学刻意压低声音,像是不想被大人听到。
A同学在旁边很乖巧地解释。
还向她比出一个手掌,
“因为她要坐,所以我们今天已经排了五次了。”
A同学很懂事,看起来应该是B同学的姐姐。
隋秋天看了眼大人棠悔——
棠悔今天看起来是个离山顶好远的人,她早上出门弄的妆发,现在已经有点乱,脸上也出了点汗,看起来亮晶晶的。嘴巴是自然唇色,吃过饭之后没有补口红,但看上去还是红红的。
隋秋天坐下来,就需要稍微仰着点头看她。这个角度,她的脸被太阳模糊了很多,表情也看不清。她好像没有在看她,而是在看前面排队到底要多久。
但隋秋天还是仰着脖子看她很久,就好像自己也变得很小很小。
而棠悔像是对她的视线有所感应,过了一会,就转头看她。
光线模糊了很多。
所以棠悔的视线也在她脸上停留很久。
良久,她才捏了捏她的手腕,又用那种很温柔的语气,问她,
“怎么啦?”
隋秋天摇头,她不说话。
棠悔大概以为她这么快就想让给她位置,便摸了摸她的头,对她说,
“再坐一会吧。”
“好。”隋秋天很不懂事地说。
她重新低头,与那对双胞胎对上视线。或许,在双胞胎眼中,她们也是无聊的大人,和反复排队的碰碰车、游乐园不太符合。
但她想,她好像突然明白了,很多人会在成年以后来游乐园的意义。
——可能就是为了这样。
在自己想排队坐第二次的时候,可以没有任何阻碍地满足自己的心愿。
隋秋天这么想,下意识也握紧棠悔的手,才发现她手上有很多红印——
不出意外,那应该是,她刚刚在过山车上的时候在她手上攥出来的红印。她没有控制住力道,以至于对方手上的那些红印到现在都还没有消退,看起来像可怖的粉色小虫,在骨肉里盘旋。
隋秋天垂着睫毛,动了动唇。
A同学朝她眨了眨眼。B同学有些慌张地过来戳了戳她,
“喂!你干嘛一副要哭的样子,我又没欺负你!”
没有任何人问。
但隋秋天自己要说,
“我也有姐姐了。”
还趁棠悔发现之前,接过A同学递过来的皱巴巴纸巾,悄悄抹了抹眼角。
-
换作以前,隋秋天没有想过,会有一个人,让自己把碰碰车坐到不想再坐为止。
走出游乐园之后。
她特意回头。
记住了这个珍贵的游乐园的名字——大白梨欢乐世界。
她想以后有机会的话,还要再来这个名字像汽水一样的游*乐园一次。
那时太阳快要落山,黄昏像白岛新换上的一件衣服,材质很柔软,盖在每个人脸上,冒着崭新的味道。
隋秋天把寄存的行李箱拉出来,站在棠悔身边,她们的影子被夕阳拉得长长的,像两个要逃走然后去远方的人。
这么快就要回去了吗?
——隋秋天本来想这么问。
但不知道为什么没有问出口。而棠悔也先于她一步,说,
“那个道观在哪里?”
“我找找。”隋秋天反应过来,慌里慌张地在手机里找了一通,找到道观位置后,有些犹豫地开口,“远倒是不远。”
“嗯?”
棠悔大概是有些累了,停下步子,不动声色地揉了揉腿,却还是耐心等着她开口。
“就是在山上。”隋秋天有些迟疑地说。
今天她们的行程已经很多。尤其是对棠悔来说,又是坐从前没有坐过的大巴车,又是陪她反复去排队,已经消耗很多体力。
况且,棠悔这些年工作辛劳,再加上眼疾,也对身体消耗很多,积劳很多,有些小病小痛,恐怕难以维持接下来上山的行程。
棠悔听到她的话,先是点点头,又问,“现在是不是要关门了?”
隋秋天看了看时间,“可能还有一个半小时左右。”
“来得及吗?”
棠悔先是问。但很快,又改了口,“那我们先过去吧。”
说着。
她看向她。
像是要等她打车。
隋秋天看她细长的影子,看她脸上的薄汗,也看她变得有些疲倦的脸色,犹疑间想劝她返程,但……她想起刚刚棠悔毫不犹豫带她去排第二次碰碰车,便也按退犹豫,说,
“好。”
棠悔大概也以为她要说些阻止的话,但没想到她这么利落就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