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文笃
平安符是到处都有的东西。她曾经就看见过,武校里有不少同学,都把家里人给自己求的平安符放在枕头下面——
因为在这个年代,会被家长送去武校的小孩,一般都是家里管不住的,做事也很闹腾,所以家里老一辈长辈一般都会担心这些小孩出什么事情,希望她们能平平安安。
隋秋天觉得自己不算闹腾,可能这也是她没拥有过平安符的原因。
但棠悔现在要给她求平安符了。
还说,要保佑她一辈子那种。
烟花好像又来了。被醋泡过的烟花,皱巴巴地炸开,噼里啪啦地,好像永远都不会停。
隋秋天在原地站了很久。
棠悔没有再停下来,她一步一步地上前踏着,貌似是已经耗尽所有力气,就怕再停下来,就没有办法走上去。
隋秋天追了上去。
一场小感冒对她来说不算什么。在武校的时候,她们生病也还是会坚持上早课。除非家长来接,那个小孩才有因为感冒而放假的机会。
但因为隋秋天没有家长来接,所以她在感冒的时候,身体也能变得很好。
她追上去。
也没有再和棠悔说话。
她怕棠悔因为和她说话浪费力气,又怕,自己无论说什么,都没办法回馈那道她想要给她求来的平安符。
于是。
她只是走在棠悔旁边。
用自己的影子,安安静静地为她挡住一点恼人的夕阳。
是在夕阳快要融进海洋的时候,隋秋天终于看见“白元观”三个大字,也看见零零散散从石门里走出来的游客。
那个时候。
隋秋天舒一口气。
看着棠悔被汗水浸透的眉眼,有些无措地将手背在身后,“我们到了。”
棠悔长长舒了一口气,她脸上露出了一种很松快的笑容,
“幸好赶到了。”
隋秋天看看道观门口,也看看脸色苍白、大汗淋漓的她。
她想去给她擦擦汗。
却又只是动了动手指,莫名不敢下一步动作,最后只好把手伸在棠悔面前,轻轻地说,
“其实,我们下次再来也没关系的。”
听到她说的“下次”,棠悔笑笑,不接这句话。她低着头,脸庞被摇摇晃晃的灯光照着,看起来美得具备神性,
“我们进去吧。”
“好。”
隋秋天答应下来。
道观前还有一层石梯,她引着棠悔走上去,在门口各领了三柱香。
门口的义工帮她们点燃香,对她们行了个拱手礼,
“顺着殿的顺序往前走,莫走回头路。”
隋秋天跟着行了个拱手礼。
再抬头。
她看见棠悔迟迟没有动作,就好像没有看见道长的动作。
隋秋天凑近,小声地提醒了一声。
棠悔听见她的声音,停了大概有十几秒钟,才像是反应过来,也才对义工行了个拱手礼,轻声细语地说,“谢谢。”
义工微笑着请她们进入观内。
已经临近闭观时间,道观内很是清静,旅客游客也都只是零零散散的,分散在不同殿内。
她们走进最近的大殿。
正中央的神仙慈眉善目,好像悲悯众人,
隋秋天没有多看,她第一次来这种地方,不太懂得礼仪,怕自己弄错,便只是板正地在棠悔身后站着。
“隋秋天。”
棠悔在跪拜之前喊她,“你能帮我查一下,跪拜的礼仪吗?”
她没有看她,而是直直地看着地面。
“好。”
隋秋天答应下来,手忙脚乱地查到一条道观跪拜的注意事项。
她一一讲给棠悔听。
棠悔便也一一照做,手上掐很标准的子午诀,佝偻着腰,拜三拜,接着,便很虔诚地跪拜在神像面前,额头贴紧手背。
她跪的时间很长很长,好像在祈求一个很大很大的愿望。
隋秋天跟在她旁边一同跪下,想在她起身的时候扶她。
但棠悔还是不让她扶。
棠悔坚持自己站起来,也坚持全程面对神像,不侧脸,不转身。尽管在站起来的时候,她因为双腿发软而踉跄一步,却也仍然在那时努力撑扶着自己的上半身,重新站稳。
就好像,她亲自爬上来,想要为隋秋天请一道符。可到了神像面前——
她又恐惧隋秋天会被误以为同她有着某种亲密联系。
那时,棠悔低着头,没有直视神像,仿佛害怕神像看见什么。但她看起来,好像在向神许一个很执拗的愿望。
可能那是枫叶保镖没办法替她实现的。
所以,枫叶保镖只好努力维护她的虔诚,也跪拜在她身边,祈求诸位真人能够念在她这一生兢兢业业的面子上,好心帮帮忙,实现她的姐姐棠悔最想实现的那个愿望。
道观一共有八个殿。
每个殿,棠悔都这样拜一遍,每一遍,她的跪拜时间都那么久,甚至还比上次还要久,每一次跪拜结束,她都会在这个殿捐一部分香火钱。就好像,她觉得下次已经没有机会,也知道不可以再走回头路,只好极度珍惜这马上要消失掉的机会。
但她不掷圣杯,也不求签。可能她仍旧不想要不确定的结果,也害怕无法承担那个最坏的结果。
到最后一座殿。
棠悔捐出自己身上全部的现金,到请符处,向道长请得一张符。
唯一一张。
最后一张。
隋秋天以为她也会为她自己求一张,毕竟是难得的机会。
但棠悔没有。
她听到隋秋天问起这件事,只是笑笑。
等请得的符开过光,送到隋秋天手里,棠悔才像是如释重负那般舒展眉心,脸庞在殿前好似佛光的光线下看起来也被渡上一层金光。
然后她看着隋秋天脸上的疑惑,柔声细语地说,
“太贪心的话,是会不灵的。”
这是什么道理?
哪里有神仙那么小气,只愿意给一个跪拜过所有神殿的信徒一张符的?
隋秋天攥着平安符想。但她说,“我也要给你请一张。”
“不可以。”棠悔拒绝得很快。
而且不是“不需要”,而是“不可以”。
以至于隋秋天愣住,很久,才问,“为什么?”
神殿和佛光包围着她们,棠悔站在殿外的阴影里面静静望她,头发被山顶的风吹得飘起来。
她动了动唇,似乎是有很多话想和她说。但很久,她都没有真正发出声音。最后,也只是笑着对她说一句,
“你有就够了。”
是从进入观内之后吗?棠悔开始变得有些奇怪。从一个习惯掌控一切的上位者,陡然变成一个小心翼翼的信徒,做什么事,说什么话,都很谨慎,仿佛是觉得自己前半生做了太多坏事,怕被神发现。
而且。
那些被隋秋天所察觉出来的,不小心透露出她能看得见的细节,都不见了。
她一下子好像变成一个真正的盲人。
是因为不想被神看出来吗?
隋秋天看了眼灯火通明的神殿。
觉得自己下次再找机会来也没有关系,便再次看向棠悔的脸,对她说,
“好,那我们下山吧。”
棠悔“嗯”了声,又伸手过来,扶她的手,停了一会,说,
“你是不是肚子饿了?”
“还好。”隋秋天把那道请来的平安符很小心地收起来,说,“我中午吃了很多,所以现在还不是很饿。”
棠悔点点头,没有再多说什么。
她今天耗费太多体力,到这个时间,已经是在靠意志力强撑下去。
下山的路似乎比上山的路还要漫长,山路的路灯坏了几盏,下山又是只有石梯。
隋秋天用包里的手电筒拿出来,照着亮光,很谨慎地扶着棠悔往下走。
但夜路难走,再加上棠悔走了一天,腿上已经没什么力气,所以走了一段路,她的脸色就变得更加苍白,扶住隋秋天的手也变得颤抖起来。
注意到棠悔的体力到了极限。
隋秋天默不作声,把手电筒咬到嘴巴里面,在下层阶梯上蹲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