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文笃
苏南呼着白气走进来,雪地靴上粘到的雪蹭到地面上,她看见别墅一楼,壁炉里面木柴噼里啪啦地燃烧,面前坐着两个女人——
一个女人很温顺地坐在轮椅上,膝盖上盖着一层很厚很厚的毯子,肩膀上盖着一件很厚很厚的外套,睡得很沉。这可能是她最近睡得最舒服的一觉。当然,也有可能是与她被厚成一座小山的衣服和毯子压得动弹不得这件事有关。
另外一个就坐在这个女人的腿边。她穿着一件白毛衣,戴着一副丑丑的眼镜,脖颈上围着一条简直丑爆了的围巾。她一边烤火,一边看书,一边又去抬头,看一看坐在轮椅上的女人。一般来说,这个人喜欢均匀分配时间。但显然,她看她的时间,已经超过了理应分配的三分之一额度。
苏南关好门,走过去,发现棠悔织的那条围巾真的很大很厚很长,因为她在织的时候,总担心会不会太薄,还总是要让苏南摸一摸厚度合不合适。
苏南说够了,真的已经合适了。
棠悔点点头,好像很认可她的说法,结果第二天,自己又觉得不够,自顾自地继续加厚。以至于现在——
这条围巾把隋秋天围得脸都缩在里面。
但隋秋天看起来真的很不嫌弃,她很心满意足地把自己围在这座像小山一样的围巾里面。
一眼看过去。
苏南还以为棠悔最近养了一只戴眼镜的白色萨摩耶。
听到脚步声,隋秋天下巴蹭着脖子下面的白色绒毛围巾,很艰难地转过头来,便看到了在她身后不知道站了多久的苏南。
和苏南上次见面是在前天。时间并没有过去很久。
她在医院,她把外套和行李箱给她,让她不要再想起她们这些人。她追出去,看见苏南上了一辆车,以为自己可以偷偷看到棠悔。
结果才过去不到七十二个小时。
她们又见面了。
还是在山顶。
“苏秘书,你好。”隋秋天主动跟苏南打了招呼,声音压得很小,几乎是气音了。
说着,她看了眼坐在轮椅上睡得很熟的棠悔,屏住呼吸停了一会,觉得对方没有被这样的动静吵醒之后,才稍微舒出一口气,抽出注意力去看苏南,“你说话也小声一点吧。”
苏南沉默地走过来,坐到她侧边的沙发上,看了她一会,才语速很慢地说,“看起来比那天气色好多了。”
隋秋天摸了摸脸,没有讲话。
“真不知道你们两个是怎么回事。”苏南说,也看了在轮椅上的棠悔一会,视线再次转到隋秋天身上,叹了口气,
“我是知道你可能会回来,但也没想到会这么快。”
“早知道那天就不讲那些话了。”
“但我很谢谢你那天来找我。”隋秋天松开紧紧抿住的唇,“多亏你,我才拿到了新的平安符。”
“好吧。”苏南目光下落。
落到她脖子上面围着的那条围巾上,停了片刻,说,“其实蛮适合你的。”
“谢谢。”隋秋天理了理围巾。
看见苏南。
她又想起那天的一件事,压低声音,问,“不过你这几天有帮忙找我的全家福吗?”
“我那天都忘记问你了,”苏南大概是被她传染,声音也压得很低,“是什么全家福?”
“我和棠小姐的全家福。”隋秋天的声音变得更小。
“什么?”苏南没听清,凑近了些。
隋秋天也凑近,几乎要凑到她耳朵边上,吐字清晰地跟她说,
“我和棠小姐,在中秋节那天拍过一张全家福,后来棠小姐洗出来,特意给我留了一份。现在它不见了。”
她说,“我们两个的全家福。”
全家福也就算了。
还要特意强调——我们两个的全家福。
苏南突兀地顿住,狐疑地瞥了眼隋秋天,觉得自己很有理由怀疑——此时此刻,窗外这场雪还没有下,时间还是停留在她们两个人躲开所有人去旅行的那一天,隋秋天也是用这样类似炫耀又类似陈述的语气,和她说——我要去跟棠悔小姐旅行了。
“不知道。”苏南看了眼棠悔,说。
“好吧。”隋秋天有点失落。
她觉得,想要找回她和棠悔的全家福,却没有办法马上得到消息,这种感受就是失落。
不过她想其实棠悔应该知道在哪里,不管怎么样,都应该没有丢。
所以她马上又问苏南,“那我的房间在装修,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苏南看了眼在轮椅上睡熟了的棠悔,也说,“不知道。”
好不容易见到苏南,隋秋天有很多问题想问,比如江喜怎么真的成了保镖,比如门口那么多人守着是怎么回事。
但她没想到,才问了两个,苏南却都只能回答不知道。于是,她抿了抿唇,改成问,“你是不是找棠小姐有事?”
“对,有个文件需要她亲自处理。”苏南说。
“哦哦好。”隋秋天说。
然后看了眼轮椅上的棠悔——刚刚她们说了那么久的话,棠悔也没有被吵醒,而是继续呼吸均匀地将脸垂在隋秋天为她找来的小枕头上,而放在外套下面的手,也仍旧是紧紧地牵着隋秋天。
“她睡着有一会了。”
隋秋天跟苏南说,“不知道有没有睡够。”
又下意识地动了动手指。
棠悔也跟着动了动,甚至又将她的尾指拉得更紧。
隋秋天很不好意思。
她看了眼苏南。
苏南的视线原本停留在她们两个的手上,一看她看过去,很迅速地移开视线,去看壁炉里面燃烧的木柴。
“不好意思哦。”隋秋天敛了敛唇角,小声对她说,“你能不能等她睡醒呢?”
“当然。”
苏南看了看手表,“反正我也不急。”
顿了片刻,才继续说,
“而且她最近也很久都没睡成一个好觉了。”
隋秋天的唇角敛得更紧,眉心也拧起来,很是担忧地看了棠悔一眼。
她担心,心疼,忧虑,却不知道把这些溢出来的东西放在哪里,所以,只好小心翼翼地,给棠悔提了提肩上的外套,又往下,摸了摸她的裤腿,看看有没有湿……
最后,她蜷缩回手指,把整只手谨慎地收了回去。
苏南看见她做这些动作,也没说什么。
别墅一楼,三个人,外面是雪,里面是静静燃烧着的木柴。
过了大概两三分钟。
隋秋天也看了棠悔两三分钟*。
苏南轻轻地说,“你们这样,蛮好的。”
听到苏南的话,隋秋天有些茫然,她抬起眼来,看苏南一眼,又看这间她生活了很多年的、但自己八辈子也买不起的房子,再看棠悔睡熟了之后很温顺的脸,“可是表姐说……”
迟疑了几秒,说,“说我们不是很相配。”
她提起这件事,也再次感觉到了心间那种强烈的失落感。比刚刚没有得到全家福的消息要更失落。她现在知道,情感是不需要用比喻来描述的。明白自己爱一个人的话,情感会产生,会溢出,会变得很具象。不需要刻意感受,自然而然就发生了。
但她跟苏南说这件事,也不是需要苏南给她回答。她像个小孩子一样,在失落的时候,和棠悔牵一牵手指,又觉得很满足。
所以。
没等苏南说话。
她又看向苏南,像个小孩子等待考试成绩公布一样,期待的目光落到苏南脸上,问,“苏秘书,那你看来呢,你看来我们配不配?”
苏南看着她的眼睛,觉得这真的是一个单纯得过了头的人。不过,她又看了看棠悔,想,一个单纯的傻子配一个聪明的傻子,应该是每一个人都要认可的真理。于是她缓缓动了动唇,吐出一个字,“配。”
她对她说,“配得很。”
隋秋天没有料到苏南会给出那么笃定的回答,以至于那个时候,她愣了很久,却也因此长长舒出一口气,露出一种不知所措,也隐约藏着雀跃和欣喜的表情。
“那就好。”
她虚虚绕着棠悔的手指,吸了吸鼻子,重复,
“那就好。”
-
苏南在沙发上坐了半个小时,棠悔都没有醒过来。
隋秋天也因此有了很多可以请教苏南的机会。
她现在已经结束雇佣期,不再担任棠悔的保镖,住在这里也都是以“客人”的身份。
她暂时没想好以后要做什么。但某种程度上,她认为程时闵说得对,也许她是应该有自己的事业,这份事业不一定要和棠悔相配,毕竟要在事业上和棠悔相配,也挺困难的。但至少,有自己要做的事情,不会让她完全依附棠悔,不会让她走出去,棠悔只能跟别人介绍——这是她的上任保镖小姐。
住院这段时间,隋秋天突然多了很多空出来的时间,也在无聊的时候看过很多电视连续剧——
一般到了这种情况,别人会问“为什么是上任”,紧接着,棠悔就会露出很尴尬的表情,对别人讲,因为她暂时没有新的工作。
“苏秘书,我想找份新的工作。”趁这个机会,隋秋天向苏南请教。
“这么快?”苏南很惊讶,“你不是才出院吗?”
“也不是非要现在。”隋秋天看了眼棠悔,声音轻了下去,“就是觉得,可以尽快准备。”
“但我不知道,自己除了当保镖,还可以做什么?”提起这个问题,隋秋天很茫然——
她和当年从武校毕业的很多个学生一样,进入这个社会,都会发现自己与快节奏的生活格格不入,也没有很多的工作机会,被拦在很多可以坐在格子间里面的工作之外。如果不是棠蓉将她选中,她可能只能回到潮岛去当一个身体很健康的渔民。当然渔民没有任何问题,当渔民也不错。她在心里补充。
只是——
她现在想要待在棠悔身边,就不可以回去当渔民。
“你不会……”
苏南犹豫着问,“是想去给别人当保镖吧?”
隋秋天张了张唇,想要回答——
这个时候棠悔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