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文笃
两道声音叠在一起。
一道属于有些气急败坏的家长。
另一道,属于单纯描绘但没有任何情绪的隋秋天。
显得保镖小姐格外呆板,也不懂得与被教训的小朋友共情。
于是棠悔笑了。
却一点也不对那个被教训的、鼻涕泡都快要挤成气球的小孩感到抱歉。
因为棠悔并不善良。
以至于在她们路过的时候。
那个叫林婧怡的小孩突然跳到这边,朝她做了个呲牙咧嘴的鬼脸。
说实话棠悔自己没有多加在意。
但盲人理应对突如其来的未知状况有所惊惶。于是她很自然地装作受惊——
脚步踉跄。
慌乱抓紧隋秋天的手腕。
几乎是同一时间。
隋秋天眼疾手快地撑扶住她的肩,将她扶稳,却也来不及说什么——
就又相当可靠地挡在她身前。
这个视角。
棠悔能看见她微微皱着眉。
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呲牙咧嘴的小孩,像是不知道如何处理,表情看起来有些为难。
但仍旧将棠悔护在身后。
“林婧怡!”这时。
家长把小孩提到一边,大概是发觉棠悔是盲人,有些歉疚地低着视线,“平时妈妈是怎么教你的!快给两个姐姐道歉!”
小孩丧眉耷眼,“对不起。”
隋秋天抿唇,看了眼棠悔。
像是在征求她的同意。
如果她不接受,她也会抛弃以往的好脾气,跟这个小孩计较到底。
棠悔寻着声音偏了偏头,对着空气笑了笑,表示自己没有事。
隋秋天像是放下心来。
舒展眉心,然后又低头,看了眼眼泪兮兮的小孩。
思考了一会。
她对棠悔说,
“棠小姐,可以等我一下吗?”
棠悔不知道她要做什么,但也点头同意。
得到准允。
隋秋天慢慢松开棠悔的手肘,蹲了下来,视线与小孩平齐。
然后犹豫着。
摊开手心,那是一个凤梨酥,“抱歉,我刚刚不该把你的糗事说出来。”
语气是一如既往的沉静。
像是把这个哭鼻子的小孩也当成大人,“这是赔礼。”
家长愣住。
棠悔也有些诧异。
事实上。
她觉得这个小孩是因为她才会跑过来做鬼脸,而不是因为隋秋天。
船舱人潮拥挤。
过路人来来去去,棠悔紧紧注视着隋秋天在自己面前蹲下来的背影——
地上有四双鞋。
家长站在小孩前面。
很严厉地将小孩推出来道歉,但手上还是紧紧牵着这个看起来不到十岁的小孩。
隋秋天也站在棠悔前面,紧紧护着今年已经三十二岁的棠悔。
她替她承担错误,也替她道歉。
尽管棠悔并不这样觉得。
小孩看了眼家长,大概是在得到允许之后,才昂起下巴“哼”了一声,从她手心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时拿走凤梨酥。
被家长牵走之前,又塞满一整个腮帮子,语重心长地说,
“这次原谅你,下次不要这么做了哦。”
“嗯,知道。”
隋秋天站了起来。
目送家长将变了脸的小孩带走,便又立马回到棠悔身边,眼神关切地问,
“你没事吧棠小姐?”
棠悔手指蜷紧。
她看着隋秋天因为担忧而显得过分真挚的眼,仍然还是很不理解,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人?
为什么会不管对错永远站在她这一边?为什么这么多人说她多疑阴沉,却还是从来没有被那些话语影响过?为什么把她想得那么好?
“是刚刚吓到了吗?”
大概是很久没听到她回应,隋秋天又出声,但怕吓到她,所以将声音压得很轻。
廊道人很多。
棠悔站在原地有些挡路。
话落,便有人急匆匆地跑了过去。
隋秋天怕她被冲撞到。
便又自己挪开一步,站在她身后,微微展开双臂。
在她身前很细心地护着,嘴上却也没有催她,而是在绞尽脑汁地思考怎么安抚她。
于是棠悔又想。
或许这样正直的、像分蛋糕一样将错和对划分得清清楚楚,再去各自认领奖励和惩罚的人,以后才是会上天堂的。
和注定要下地狱的棠悔不太一样。
棠悔低了下眼,蜷紧手指,往旁边退了一步,笑了笑,“我没事。”
“那就好。”
隋秋天舒展眉心,很仔细地在左右扫视一圈,“现在走廊的人没有那么多了,我带你继续往外面走吧,棠小姐。”
棠悔低着眼。
依旧攥着隋秋天的手腕。
等隋秋天带着她从人群中路过,在走出廊道之时——
“今天的天很蓝。”
她先听见了隋秋天格外呆板的、让人不太能产生想象力的描述。
才看见了——
那片很蓝的天。
“几乎没有云,像泼上去的蓝色油彩。”能想出这个具体的描述,想必保镖小姐也已经很努力。
棠悔眼梢间弥漫笑意,
“那海水呢?”
“海水?”
她们已经走出船舱,慢慢在人群中走向船头,日光很灿烂,融在脸上。
隋秋天唇角平直。
表情看上去有些为难。
大概是不知道怎么找出另外一种形容,描述极为相似的另一种蓝。
但棠悔很有耐心。
天气有多好,天有多蓝,海有多蓝,她都不在意。她只在意——
隋秋天清清楚楚地站在她面前,愿意为她挖空心思去描述。
也只在意。
自己能亲眼看到这一切。
这都能让她产生某种满足感。
她享受能亲眼看见隋秋天的脸,在日光下变得清晰,享受看见隋秋天思考她随口问出的一个问题时却仍然认真专注的脸。
看见隋秋天鼻梁上架着的黑框眼镜。
看见隋秋天在出发之前整理妥当的黑发被海风吹得很乱
看见她故意将手放在滚烫茶水边时,隋秋天为她紧张担忧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