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文笃
而是盯着那一锅涌着水汽的牛肉汤,半晌,小声地说,
“《上流社会的二十堂情商课》。”
“什么?”狂风暴雨,再加上一锅快要煮开的牛肉汤,棠悔以为自己没听清。
隋秋天刚开始闷着声不说话。
过了会。
她搅了搅锅里的牛肉。
重复了一遍书名,也解释,“是个很有名的教授写的。”
“什么时候的事?”棠悔问。
“应该是棠小姐你刚回国的第一年吧。”隋秋天耸着鼻子回忆,
“那个时候我陪你去一个大学的讲座,听到这个教授讲了好多例子,说什么陪上司出席宴会,陪女朋友陪男朋友去见父母都可以用到……”
说到这里。
她回头看了眼棠悔的表情。
放小了声音,
“所以我就在结束之后用很快的速度买了本。”
棠悔安静下来。
隋秋天盯着牛肉汤,也不讲话。
然后棠悔拄着盲杖走过来。
脚步落到她身边,缓慢抬起了手——
却又在几秒过后。
悬停在空中。
隋秋天感觉到女人的影子停在自己脚边,主动过侧脸。
便看见棠悔望着她的眼睛——
似乎在雨夜的衬托下变得越发浓稠漆黑了,仍然有着她读不懂的很多东西。
但。
她看了眼棠悔抬起来的手,眨了眨眼,以为棠悔又找不准她的位置。
便主动靠近了些。
也微微弯腰,然后低下头,十分温顺地说,“棠小姐,我在这里。”
只不过因为她个子高。
手里还拿着锅勺,所以扭着身子低头的动作显得格外笨拙。
棠悔笑了。
但还是将悬停的手落到她头顶,很轻很轻地拍了拍,
“怎么好像是越来越傻了。”
每次棠悔做这样的动作。
隋秋天都觉得——
她很像某个在家里守候着自己的大人,会给她在过年过节的时候特意制作漂亮的衣服,会在她在外面受了委屈的时候,在家里准备一大桌子饭菜等她。
也会经常像这样安抚性质地摸摸她的头。
然后棠悔问她,“不辛苦吗?”
纵然七年来,棠悔都可能很少有机会看见她,却也每次都在和她说话时,努力找准方向注视着她的眼睛,
“待在我身边,要为我做那么多自己不太擅长的事。”
或许十九岁时的隋秋天会觉得辛苦,因为她不懂的事情太多了,所以甚至经常躲在房间里闷声闷气地不高兴。
但二十六岁的隋秋天已经懂得分辨什么是好,什么是坏,
“不辛苦。”
“没有在武校里辛苦。”她对棠悔说,“因为棠小姐你很好。”
因为这句话被她说过太多遍。
所以这一次。
她想要说得更具象一些,更让棠悔相信一些,“比教官好,也比姨妈好。比我见过的任何人都要好。”
棠悔歪了歪头。
好像真的因为她这句话,就驱散很多在这个节日留下的不开心,甚至和她开着玩笑,“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什么捐了很多款或者是捐了器官给谁的大善人?”
灯光下。
棠悔在笑,眼梢下弯,看起来是真心在笑。
其实很多时候。
隋秋天都搞不懂棠悔,因为棠悔和她见过的许多人都不一样,情绪没有像她在其他人脸上看到的那么明显,虽然很喜欢笑,但很多时候都不是真心的。
但她明白,棠悔有一个最大的缺点,那就是是非不分,也经常被那些糟糕的、揣测她不善良的、坏的话语影响,从而对自己判断错误。
“棠小姐。”隋秋天喊她,然后相当谨慎地关了火,
“你刚刚说你没有保护过我。”
“嗯?”棠悔站在厨区的暖光灯下,整个人的轮廓看上去也暖灿灿的。
“我是不认同的。”
隋秋天把手擦干净,看着棠悔的眼睛,相当认真地说,
“这七年时间,你保护过我很多次。”
棠悔回望着她。
没有出声,似乎在等着她把话说下去。
“我第一次遇见你的时候其实很不懂礼貌,差点破坏了那场葬礼,还带着那么多人跑*过来,又自作主张地躲在你身后。我知道你那个时候其实很难受,因为你脸色看起来很难看,但你没有生我的气,真的站在我面前,帮我赶走那些要赶走我的人。”
说到这里。
隋秋天比了个“一”的手势,“这是你第一次保护我。”
“还有,我二十岁那年近视了,但我不知道发生什么,因为从来都没有人教过我,近视就是这个样子的,说实话在很多事情上我都很笨,因为没有经验,也没有大人真的教过我什么。”
“但那个时候,你给我配了第一副眼镜,让我再次看清了很多东西,还从那天起,然后还让管家送了很多很多蓝莓和叶黄素到我房间。这也是你在保护我。”
“我第一次跟你去出席宴会,不太会系领带,所以被,被你的表哥说我上不得台面。”
“但你不仅帮我说了回去,还很小气地把他在国外做的坏事透露给媒体,让他不得不花大价钱买回去。我想,这应该也是你在保护我,对吧?”
厨区牛肉汤冒着热气,闻上去是很温暖的,甚至可能是属于某个家庭的专属味道。
隋秋天在牛肉汤的香气里,细细回忆那些棠悔对自己的“保护”。
如果有需要,她觉得自己可以站在这里和棠悔说到天亮。
不过,在这些事情里有最重要的一件,她没有办法不在这个时候提起,
“还有,我二十二岁那年,我们不是在外地出了那场车祸吗?”
说到那场车祸。
隋秋天仍然有些心悸。
因为那天正好轮值的司机请假,而其他司机又暂时没办法赶过来。于是她只好暂代司机,但没想到,就是那一次,出了那场车祸。
保镖的职责就是要在这种时刻保护雇主。所以隋秋天那时没有犹豫,护在了棠悔身上。
她们被扔在无人公路。
而隋秋天也因此流满一地的血。
但那不是结束。
因为在那之后,已经有整整五年时间都丧失视力的棠悔,刚参加完晚宴还穿着礼裙的棠悔,竟然独自一人,将被车刺穿肋骨的隋秋天救了出来。
又在这之后,相当冷静地用自己流了很多血的手拍她的脸,一遍又一遍地坐在无人公路里,用最后的力气喊她的名字,让她保持清醒。
到最后,是棠悔佝偻着腰,强忍着背上被刮破的、后来缝了了十六针的伤口,用尽所有力气,拖着她去到某个路边的加油站。
因为当时,她们的手机已经被摩托车碾烂。
而在加油站的帮助下,棠悔坚持等到救护车来的最后一秒,才肯让自己丧失所有力气,在隋秋天心跳平缓的胸口彻底垂下脸,失去了意识。
也是棠悔,用力抱着浑身发冷快要丧失体温的隋秋天,让她保持清醒到了那一刻。
后来医生说——
她们两个人都差一点就会死掉。
“那个时候我还醒着,躺在救护车的担架上,看着你脸上的血,都觉得有人在嘶着嗓子喊,隋秋天,隋秋天,你不要死。”
“我意识很模糊,根本没有办法发出声音,就只好一遍一遍地想,明明你也流了那么多血,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可能到现在,我也不太清楚你那个时候到底做到了多厉害的事情,但我想毫无疑问,那次也是你保护了我。”
这个中秋节。
隋秋天刚刚学会笑,便也想要将自己不太熟练的笑容献给棠悔。
甚至学着棠悔刚刚的动作——
相当笨拙地抬手,去拍了拍棠悔的头顶,
“所以棠小姐。”
但她比她小六岁,仍然是不太擅长做这种事的年纪,更无法在年长者面前从容不迫。
便在做完之后匆匆地收回了手。
又躲了躲棠悔直愣愣的视线,生涩地弯了弯嘴角,显得尤其腼腆地对棠悔说,
“这七年来,你也辛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