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文笃
隋秋天再次在棠悔对面落座。将所有分过的餐品都摆在面前,她将方巾叠在衣领里,环视一圈桌上的菜之后。
她觉得这好像比棠悔之前的每一顿中秋晚宴都差个百倍千倍,便抿了抿唇角,说,
“棠小姐,要不我再去加几个菜吧?”
说着。
她就要第三次站起来。
“不用。”棠悔出声。
将快要站起来的她拦住。
也在今天晚上第不知道多少次重申,“已经够了。”
隋秋天只好坐下来,但还是有些犹豫。
“这就是我想要的。”为了阻止她多想下去,棠悔再次出声,“热的饭菜,暖的灯光,也没有多余的人。”
说着。
她低眼扫视一圈桌上不算丰盛但被隋秋天摆得满满当当的菜品,也看了一眼被摆在小碟中的那个小小的、圆圆的月饼——
这大概是管家之前准备的。棠悔对节日向来没有多重视,如果不是这次和隋秋天一起吃饭,她可能会再次拒绝隋秋天问她是否要食用月饼的请求。
很普通的一个中秋节,但她不知道有多久都没有认真过过。
棠悔抬起眼来。
注视着在对面正襟危坐着的隋秋天,弯了弯眼梢,
“这已经是最好的中秋节了。”
隋秋天愣了愣。
像是这么久仍然不太习惯这样面对面的注视,稍微低了低睫毛,
“棠小姐你不介意就好。”
在棠悔拿起餐具之后。
隋秋天才稍微放松绷紧的背脊,很真诚地对棠悔说,
“棠小姐,中秋快乐。”
棠悔数不清自己到底收到过多少个“中秋快乐”,甚至这次也同样是一个不太顺利的中秋节,暴雨,雷鸣,偷拍者,隋秋天手上的伤……但毫无疑问,隋秋天给她的祝福,是她收过最温暖的一个。
于是她笑笑,也对隋秋天说,
“中秋快乐。”
-
漫长的中秋节,在一顿看起来不太高级的中秋晚宴,以及山顶阴森可怖的狂风骤雨中结束。
但幸好厨区的灯始终是明亮的。所以,她们分享了一顿明亮的中秋晚餐。
将喝了些葡萄酒有些头晕和疲惫的棠悔送回房间之后。
隋秋天独自回到厨区,处理了这一顿中秋宴的残余。
她不想小北在放完假回来之后,发现还剩了一大摊子事要处理。
收拾完,回到房间。
隋秋天洗完澡,换上睡衣。
把今天的制服洗干净烘干之后,看着撕烂的袖口有些为难。
想了想。
她找出针线盒,想缝起来。但试了好几次,都发现歪歪扭扭,又只好将线拆下来,决定明天带着新买的书和甜品,请求裁缝帮她这个忙。
把制服衬衫规规整整地叠起来。
隋秋天打开网络,在各大社交平台,将自己在白天列好三十四个关键词一一输入进搜索框,对今天与棠家的新闻和帖子进行地毯式巡逻。
发现没有棠悔的新照片流出去之后,她松了口气。
接着。
隋秋天准备入睡,却又在躺进方方正正的被子之后没过多久,突然摸了摸下巴。
她掀开被子起身,从抽屉里拿出她从前用来练习表情的小镜子。
打开。
隋秋天看见一张很凶很板正的脸——眉心紧皱,嘴角不扬,下巴绷紧,偏薄的嘴唇也抿得很紧……
这是她通过努力练习得来的结果。
一度令她自己很满意。
因为她觉得,这是一个保镖应该长着的脸。
但是现在……
她看见镜子里的自己发僵地提了提唇角,相当不自然的样子。
可棠悔说她以后可以多笑笑。
这样会比较好吗?
她盯着镜子里那张因为很想要笑,以至于看起来颇为古怪的脸,有些不太理解她的雇主为什么会这么说。
但思考过后。
隋秋天还是很努力地想要将嘴角弧度变得自然些……
可惜没有成功。
不知道是不是不太习惯看到自己的脸,她越练习,就越觉得奇怪。
最后。
隋秋天颇为懊恼地抿了抿自己变得无比僵硬的唇角。
突然不知道唇角放在哪里比较自然。
但长到二十六岁。
隋秋天不像从前那么笨,很早以前就学会,要在自己不擅长的事情上寻找参照物。
想了想。
她拿出手机,从自己刚刚使用过的三十三个关键词中寻找,最后下载某张棠悔被拍摄的新闻图,存在手机里——
那是棠悔二十六岁那年在出席某次新港口现场活动时的照片。
那年的棠悔,和隋秋天现在是一样的年纪。
照片里,女人穿一袭黑衣,站在皑皑白雪中的一把黑伞下,大概知道有镜头在拍,却并不太在意,敞对镜头的脸,纵然肤色苍白,却也有种大开大合的掌控感和包容感。
嘴角上翘的弧度刚刚好,不会因为过多而显得羸弱讨好,也不会因为过少而显得冰冷漠然。
是一种接纳而矜贵的自信。
也很美。
隋秋天盯着这张照片看了很久,也学着照片中女人的样子,很努力地想要翘起同样的弧度。
“咚咚——”
门陡然间被敲响。
隋秋天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锁住手机。
也迅速关闭自己嘴角的笑容。
然后。
她很警惕地看向镜子。
看到自己嘴角仍然像是在上翘的弧度。
有些不满意。
便颇为用力地敛紧嘴角。
直到更像自己之前的样子。
隋秋天才放下心来。
慢吞吞地去打开门。
却又在看到门外站着的人影后,瞪大了眼睛,“棠小姐。”
她异常惊讶。
先是很严肃地往黑漆漆的门外看了一圈——
确认棠悔背后没有人拿着刀抵住腰之后。
隋秋天将自己依然吃惊的目光,很紧张地落到门外穿着黑色睡袍的女人脸上,
“棠小姐,你一个人是怎么过来的?”
棠悔举了举自己左手撑着的盲杖,向隋秋天示意,“走多了也就会了。”
她嘴角噙着温柔的笑。
今年已经三十二岁,但看上去,又和隋秋天来不及关闭的那张照片没有什么区别。
想起那张照片。
隋秋天不太自然地抿唇。但过后,对棠悔独自一人前往二楼的担忧盖过一切,
“其实棠小姐你有什么事的话,喊我上去接你就好了。”
“知道了。”棠悔点点头,没有对她的念叨露出反感,
“下次就喊你。”
“好吧。”隋秋天微皱着眉心说。
将自己刚刚关得很急的手机往身后藏了藏,背着一只手问棠悔,
“不过棠小姐你这么晚下楼是有什么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