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淮青山
“谁在吵?”
不用她说,在桌边托着腮帮子打盹的红豆唰的睁眼,小蝴蝶似的飞出门。
奚从霜有些在意突如其来的意外,思忖片刻,她放下手中古籍,披上搭在椅背上的外袍,缓步出门。
她没有贸然出了无名院,站在门口等红豆回来。
刚刚红豆出门急,没把院门关上,站在正堂大门,视线越过天井,能看见院门外漆黑夜色。
等了许久,奚从霜没有等到红豆回来,倒是等到了意料之外的人。
来人一身红衣,衣裳佩饰都整齐,几缕碎发垂在脸侧,不像是打扮好了要出门,倒像是刚从外面回来的。
而且还是一路快马,束紧的头发都掉落了。
奚从霜没想到会在这个时辰看见她,一时没有言语。
还是来人先开了口:“我就知道你还没睡,大晚上傻站在门口干什么?”
奚从霜扶着门框的手微微用力,她说:“等人。”
她在对方跨过高高门槛,往庭院里走时说:“外面有点吵,红豆出去了。”
听见只有她一个人在,荀随凰大步靠近,边走边说:“我知道你不知道,要是你知道了,就不会派身边的小丫头去前院打听。”
而后她站定在台阶下,抬头问奚从霜:“你怎么不问问外面发生了什么?”
奚从霜也走出了灯火明亮的屋子,一块沐浴在清冷月光下,她走近:“我不敢问,怕你怀疑我。”
她说话的语气很轻,
从荀随凰出现的开始,她就知道会被奚从霜察觉:“这么说你是承认灵芝药堂的主人是你的人?直接告诉你也无妨,灵芝药堂被人打砸烧抢,现在就剩个空壳。”
奚从霜看起来没有太大反应:“听起来灵芝药堂附近的人都平安无事。”
真是嘴里没个准话,荀随凰也偏不给奚从霜说实话:“时间晚了,奚宗主早些休息吧,我就先走了。”
好像专门来一趟就是为了讨奚从霜的嫌,撒一撒多到无处安放的闲话。
然后她没能走动,垂下的袖子被人扯住,荀随凰回头,恰好看见月光盈满身后人双眸,显得分外温柔。
奚从霜温声道:“天色不早了,将军慢走,我就不送了,道句晚安好梦。”
荀随凰:“……”
她忘了自己是怎么回答对方,只记得挺直腰板,以将军的姿态走出庭院,看起来十分有出息。
走出庭院后还没忘记关上门,在夜风中走了好远,被下属一叫才回神。
“将军才回来,是她口风很紧,很难办吗?”
荀随凰冷了脸色,对副将说:“不是她。”
下属也是一通忙,她抹了把脸,点头道:“不是的话,那今晚的人果然不是我朝的人。”
荀随凰看了她一眼:“谷代芳回来没?”
下属摇头:“谷将军追出城外去了,一时半会是回不来了。”
荀随凰像是心里有事,不咸不淡的嗯了一声。
下属有一点想不明白:“这么远,也是追不到了,也蛮人狡猾,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今夜舍得动用城里的线人,却是去找一个大夫的麻烦。不过也是好事,省得咱们继续费时费力去大海捞针,都自己跑了。”
荀随凰道:“柳大夫怎么说也是伏州神医,也蛮大夫救不了生命垂危的王,就把主意打在了她身上。”
下属震惊,随后咋舌道:“我竟然忘了他还没死,将军都快把他穿个对穿还能活到现在,真能熬。”
荀随凰:“行了,你也忙震惊了,赶紧把这些人周边的,亲近的,还有保持长期联系的都盘问一遍,跑的这几个只是明面上的,人家钻的就是你的空子。”
下属神色一肃:“得令!”
*
听了一耳朵消息的红豆回了无名院,一五一十地说给奚从霜听。
“还好柳大夫走得快,不然今晚肯定被吓一跳。”同是一蒿堂的人,红豆感同身受,听了出门回来的将军府部曲描述,更是心有余悸。
如果是她不一定会怕,可柳大夫是货真价实的真大夫,没有一丁点武功护身,要是真被抓走了肯定会遭遇不测。
奚从霜合上古籍,妥善收好:“赶巧是赶巧,倒是比我想象的还快,不出五日,嘉山关外会有消息传来。”
没有人比奚从霜更清楚柳大夫的下落,柳锦娘早在中午就以风寒为由挂牌歇业,随后改换面目假借探亲之名出城,便一去不复返了,这些人不知道柳大夫不在家,只会扑了个空。
不光扑了个空,还恼羞成怒砸了大半药堂,惊动了打更人,进而惊动了附近巡逻的将军府部曲,才将此事闹得那么大。
奚从霜唇角隐隐有一丝,笑意,跟荀随凰面前的温柔安然截然相反,是货真价实的冷笑:*“事已至此,只能自认倒霉了。”
红豆不明白,只觉宗主好像在幸灾乐祸。
事情果然如奚从霜所料,不出五日,嘉山关外就发生了一件大事。
也蛮王城中,找不到大夫,得不到有效治疗的也蛮王撒手人寰,临死前他依然无法放下自己的野望,浑浊双眼始终望着永朝方向,不甘愿地死去,甚至没有留下一字一句关于王位传给谁的遗言。
这像是某种讯号,几位王子对手足大开杀戒,疯了一样要坐上镶嵌宝石,铺着狼皮的王座。
几位王子的争夺终于以二王子杀光了所有兄弟,在也蛮太师的辅佐下,登上王位。
年轻的王对富饶的永朝依然垂涎,只要见过永朝风光的人,永远无法忘记那种资源取之不尽的感觉。
只是去岁暴雪里冻死的牛羊无法支撑王的雄心壮志,有荀随凰的阻拦,相当一大批勇士是直接饿死在前往战场的路上,而年幼的三十六部勇士需要成长时间,他在群臣的建议下,决定与永朝议和。
议和的信号像蒲公英一样,随着南下的风刮过伏州,吹到了繁华奢靡的永都之中。
上龙颜大悦,欣然接受议和请求,也同意了新王明年前往永都觐见——甚至对方提出不去,建兴帝也会意思意思答应。
新任也蛮王派出了使臣前往伏州,将在伏州城内签订议和书。
红豆在事发的第三天就听到了老王身死,新王登基的消息。
第五天,就听府上的人议论也蛮使臣在路上的消息。
时间卡得刚刚好,还真是神了。
*
因为休战消息传来,使臣当真在路上,即将到达。
伏州城内像过年那样高兴,处处张灯结彩,百姓自发庆祝,打算过几天办个灯会。
老天也赏脸,好几天都是风和日丽的大晴天。
也是这时候,像是不存在的监军太监忽然炸尸,从行李堆里掏出一封明黄卷轴,说自己是奉圣命而来,主持议和事宜。
宣旨的时候谷代芳就在荀随凰身后,她是忍了又忍,才没把拳头放下太监的脸上。
好不容易忍到那帮耀武扬威的太监离去,谷代芳及一帮下属都憋着气站起来,齐齐看向荀随凰:“将军,这未免欺人……”
荀随凰出言打断:“好了,都很闲?都忙去,这几天巡逻给我安排好,越是事到临头越要谨慎,去吧。”
“将军……!”
荀随凰不耐:“这么大人要吃奶吗?还喊个没完了,再不走我让若姨拿扫把轰你们了。”
众人只好不情不愿地走了。
隐在堂后的若姨缓步上前,因岁月流逝而变得浑浊的双眼看着众人离去的方向,像是看见了年轻时的自己:“她们不知道,将军别不高兴。”
如果是她年轻那会,她只会比谷代芳更不忿,但她年轻的时候,老将军绝不会碰上这种事情,不论是圣祖皇帝或是先帝,都非常倚重老元帅。
荀随凰咧嘴一笑:“客气,我看若姨也是我们伏州一枝花,跟我不分上下。”
若姨一看她嘴贫就破功,摇头道:“怪不得老将军总放心不下你,从小你就这样,不爱把这些放心上……”
人年纪一上来,就喜欢回忆往昔,絮絮叨叨的,那是荀随凰避之不及的东西,她忙脚下抹油,溜之。
末了只留下一句话:“今晚不用备饭,我去外面看灯会。”
出到外面,天色已晚,她今天不骑马,步行拐出长街,却是眼前一亮。
不远处,大街上人头攒动,灯火明亮。
在荀随凰眼里看来,放个烟花就跟永都差不多了,她绝不会承认是她对伏州偏爱,以至于闭着眼睛夸。
她当自己不是将军,游鱼似的涌入人群中,她已经过了爱玩花灯的年纪,只爱看别人玩,不爱自己玩。
说若姨有爱想起从前的毛病,现在她也被染上了,记得小时候她娘打过她之后,收走了御赐琉璃瓶,给了她一盏琉璃灯。
一共有六面,每一面都画着不一样的画面,全是容貌出尘的仕女画,旁边题了词。
那会的荀随凰只是会读字,还不到能完全明白诗词意思的年纪,所以只顾着看画,把六面仕女图都记得清清楚楚。
荀随凰很喜欢,摆在桌子上不肯提出去玩,后来那琉璃灯还是摔碎了,同年,她披上盔甲上了战场。
记得那个琉璃灯的形状长得有点……荀随凰抱着寻找旧梦的想法,眼睛往一个个琳琅满目的摊子上看去,一不小心碰到了谁的肩膀。
荀随凰下意识回头:“不好意思,没认真看路……”
一回头,她对上了一个彩绘面具,漆黑的底色,深红而愤怒的眉毛,脸上有几抹彩绘,双唇露出獠牙。
那姑娘身形清瘦,衣袖宽大,手上拿着一只大螃蟹灯笼,这一只的做工比她一路看来的都要精致,估计是花大价钱买来的。
好一个辟邪的恶鬼面具,差点把荀随凰给吓一跳,视线越过对方的肩膀,看见了她身后面具摊子缺人不是真鬼,松了口气。
她对这个有钱的千金说:“不好意思,没看路。”
戴面具的女人笑了一声,她说:“没关系,我也没怎么看路。”
荀随凰:“?”
这个声音有点耳熟,这身高,这个打扮风格,让她想起了一个熟悉的人。
她下意识抬手,要摘掉面具,指尖碰上面具,却被面具女人空着的另一只手按住,体温有点凉。
说不明白的失望闪过心头,荀随凰歉然:“不好意思,是我唐突了。”
双方都是女人,倒也不用担心什么清誉。
荀随凰今天盘了个发髻,耳朵两边兔子耳朵似的垂下两束头发,即便衣着利落,腕配护腕,也能轻易看穿是个女人。
“唐突什么?”面具女人依然不松开手,反而按着荀随凰的手放到脸侧,然后对发愣的人说,“我脑后有束面具的绳子,你帮我解开。”
面具下的双眼很亮,倒映了灯会所有的璀璨似的,荀随凰抬起另一只手绕到她脑后,拉下一根绳子,手上一松。
荀随凰被人握着手,揭开了对面人脸上的面具,还真给她看见了熟悉的泪痣。
她们正站在长街中央,人群来往,言笑晏晏地往前走去,一切的热闹都成了荀随凰眼中的陪衬,眼里唯一清晰的,只有穿月白衣衫的女人。
荀随凰第一个问题就是:“你怎么在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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