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安萧苏苏
她从没看到过陆嵬哭的这么伤心的样子。
以前陆嵬即便情绪再低落,也就是冷着脸玩植物大战僵尸和切西瓜,最多半小时左右就差不多可以消气。
自己不忙的时候,陆嵬就会黏人的一直要抱着,也不说话,就像是大型玩偶一样非要塞进自己怀里,一句话也不说,但一定走到哪跟到哪。
这是她第一次情绪这么外泄。
黎数的手轻轻地搭在了陆嵬的手臂上,这一刻她甚至不敢去看陆嵬的眼泪。
七年的感情到底不是假的,可曾经的伤害也不是假的。
陆嵬睁大了眼,察觉出黎数要推开自己的迹象,一言不发的抱住了她的腿,黎数推了一下,没推动,就停下了动作。
陆嵬像是抱着最后一棵浮木的溺水者,拼了命的不想松开手,她想要试图去说些什么,可又好像什么都不能说,也不该说,不配说。
黎数最后轻轻拍了拍陆嵬的手臂:“不要这样,你先起来。”
陆嵬不肯松手,怕一松手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黎数就没再勉强。
陆嵬哑声说:“你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过告诉我,对不对?”
黎数没说话。
陆嵬仰起头,不闪不避的直视着黎数:“如果不是我自己发现了,如果不是我今天逼得你不得不承认,你是不是就打算一直这么伪装下去,等到合同到期的那一天,你的目的达到以后,就会毫不留恋的彻底消失,连说一声再见的机会都不给我?”
黎数沉默了片刻,过了会后她摇了摇头,说:“我和你说过再见。”
陆嵬脸倏地一白。
黎数低声说,“对你来说,那一天可能隔的太远,已经有些记不清了,但对于我来说,才只过了几个月。小嵬,我那天就说过,要么解开手铐,要么我们分手。是你选择了后者。”
心脏像是被一把巨大的尖刀划过,自上而下的产生了一个巨大的裂口,血肉撕裂般的剧痛让陆嵬说不出一个字来。
“我们之间,也算是正式告别过。”黎数顿了顿,说:“醒来以后我去调查过泥石流那天的受灾程度,那样的天灾下,即便你不把我拷在那,我后面也还有戏要拍,我逃不了。全剧组的人都死了,这件事情和你没什么关系,你不需要自责。”
陆嵬的手脱离的下滑了一瞬,她做好了所有认错谢罪的打算,做好了迎接一切难堪的准备,痛骂、怨恨,什么都好,但唯一没想到,是黎数根本不在意。
乱糟糟的脑子居然在极短暂的一瞬间清明了一些——她脑海中浮现出的唯一一句话就是:黎数从来言出必行,她说分手,就没有转圜的余地。
这世界上会有人真正能放弃生的希望?哪怕只有一丝生机呢?
陆嵬脸色苍白:“不可能,如果你当时没被我拷着,如果当初你能有机会离开呢?如果你当时在拍戏,第一时间察觉到了就往外跑,万一能幸存了呢?”
黎数打断她:“没有那个机会。我只看过网上的视频,但你是去过受灾现场的。山体滑坡、崩塌、洪水、地裂并发,不是单纯的低级地震,何况我们当时是在山里,整座山都变成平地了,我就算是跑的再快,也不可能十几秒跑出一整座山。”
黎数察觉到震动的第一时间就睁开了眼,但也不过只往前跑了几步就失去了意识。
比起深陷在泥土里,被压迫、窒息、痛苦而死,黎数宁可直接死掉。
那一次受灾群众最终高达十余万人,受到波及的村落足有上百个,至今为止都还有许多地方没能重建完成,只能住在政|府搭建的板房。
整个城市的经济发展直接倒退几十年,直接经济损失高达数十亿。
黎数甚至在想,如果不是陆嵬离开时是开着车走的,否则可能要和她一起变亡命鸳鸯。
陆嵬还想再说什么,黎数紧接着说:“我和你之间的问题,从来都不是这一场意外灾害。”
沉默了几秒,陆嵬有点机械的抬起了头。
黎数闭了闭眼,破着洞流着血的伤口还没愈合就再一次被撕开,她也难堪。
面对陆嵬,黎数再一次旧事重提:“顾宗年和金凰奖,你为什么都要插手,还有,你找替身到底是因为什么。”
沉默十几秒,陆嵬嘴唇动了数次,但最终还是紧紧皱起眉毛:“他不是一个好人。”
黎数尽可能保持着平和:“电影电视圈都分等级,导演、演员都不例外,顾导和费导各自所属派系,近些年来可以说是掌控了所有春节档资源,两人几乎包揽了票房冠军,你方唱罢我登场,但费导旗下演员并没有形成固定班底,她更在乎电影本身,也不为演员的后续发展付任何责任。”
陆嵬点点头。
黎数皱了皱眉:“顾导近些年几乎每年都有一部春节档,无一例外都是系列片,旗下演员基本固定,超一线的老演员带新,新人不需要多少历练,就可以靠着他的电影一步登天,最差也能混到二线,他很会造神。”
“到了他们这种位置的,没有绝对意义上的好人与坏人,费导组下也并不都是乌托邦,背后都是一层层分割不开的利益关系。”
陆嵬抬起头,幽幽的看了黎数一眼,轻声说:“你当时的事业进到了瓶颈期,费导已经给不了你什么了,我知道你需要岑巡,这个角色从事实内容上来讲,是女一,但顾宗年早就已经江郎才尽了。这两年他不再是票房神话,手下也已经抬不起新人了,老人有心脱离,他需要用《真凶》去重新复刻从前的辉煌,但他拍不出《真凶》的内核,他只会把《真凶》变成一个笑话。”
黎数淡淡说道:“但你把角色给了沈凝雪。”
陆嵬没接这个话茬,重复起她唯二两次和黎数提起顾宗年时重复的一句话:“不是凝雪姐也会是别人,谁都可以跟他合作,但你不行。”
黎数皱起了眉毛,“到底是因为什么?”
陆嵬说:“你知道《校园禁区》吗?”
黎数明显一愣,意识到了什么,迟疑地说:“知道。”
陆嵬重新把头埋在了黎数的腿上,转而说起黎数和林辰星在车上的对话。
“你们那天说的,我都听到了。”陆嵬说:“即便你已经知道梅蓝雨现在的发展,但如果当时《校园禁区》找上的是你,你还是会选择去,是吗?”
黎数沉默了下来。
《校园禁区》是让顾宗年彻底奠定神格的一部戏,让他二次获得终身成就奖,他的能力不容忽视。
但不得不否认,《校园禁区》的成功,有相当大一部分的原因,是因为献祭了女演员,以及色|欲的加持,使这部片子自一出世,便被定在了‘艺术殿堂’上。
即便到现在已经过了十几年,《校园禁区》背后所代表的千禧年校园暴力的乱象和血淋淋的、毫不遮掩的伤害也会被数次拿出来当警示宣传。
陆嵬低声说:“顾宗年曾经放话,那一届金凰奖的得主将直接得到出演他电影的机会,他那时候只有《真凶》一部戏在筹备,但《真凶》会变成下一个色|情版本的《校园禁区》,你会变成下一个梅蓝雨,从此以后,你会被打上艳星的标签。”
陆嵬深吸了一口气,把脸贴在黎数的腿上,一字一句都像是剜心泣血:“典礼前我拦不住你,典礼后也保不住你。”
甚至最后都是我害死了你。
陆嵬的眼泪再一次汹涌倾泻,黎数还活着,不管多匪夷所思,多惊世骇俗,可这一刻,黎数是真真正正的还活着。
第49章 第四十九章【VIP】
黎数的手最终还是落在了陆嵬的头发上,用很轻的力道轻轻的拍了拍。
陆嵬于朦朦胧胧中睁开了眼,然而此刻包裹着她的却不是安心也不是宽恕,而是焦心和惶恐。
黎数垂着头,低声说:“你可以直接告诉我。”
陆嵬嘴唇动了动,声音变得痛苦:“你会听吗?”
黎数一瞬间滞住了。
陆嵬语气变得飘忽,说不清的委屈:“你根本就不会听我的。从前你跟我说的最多的两个字就是听话。”
黎数微微动了动,莫名的,听到陆嵬带着点控诉的话,她有一点心虚。
她和陆嵬认识的时候,陆嵬十八岁,自己二十五岁。
七岁的年龄差距,她在剧组讨生活的时候,陆嵬还没有毕业。
虽然已经在一起了,但她已经习惯性的把陆嵬当成了妹妹一样去照顾,直到现在,她都还以为陆嵬只是一个不成熟的小朋友。
陆嵬没有注意到这一丁点的动作:“当时的你会怎么想?站在你当时的角度上,岑巡这个角色我给了凝雪姐,颁奖典礼已经是你唯一的、可以破局的希望了,费导能给你的角色加成已经到了上限,她拍了一辈子的戏,习惯了某一个样子的表现形式,自己也到了前所未有的瓶颈期,人总有力所不能及。两年前她也有了长期休息的计划,金凰奖你要去,也必须去。”
那一夜的每一字、每一句,都像是噩梦一样,缠绕了陆嵬整整两年。
“即便是我告诉你了,你当时又会怎么做?”陆嵬哽咽着说:“你当时跟我说,拿到金凰奖以后,你能接触到的剧本也就更多、更精,你不可能会放弃,我也拦不住你。”
黎数没法否认,因为陆嵬说的是事实。
她因为费鹤鸣的戏和陆嵬结缘,也因为费鹤鸣的戏有了点热度,自此成为费鹤鸣很多电影下的御用角色,很多戏都有她的存在。
可也就是这样,黎数很难接触到除费鹤鸣以外的电影导演,也不会是大多导演第一时间会考虑的对象。
因为只要找了黎数来,那就一定会被拉去和费鹤鸣对比——国内市场,有几个人敢说比费鹤鸣会拍?
坦白来说,以黎数的天分和演技,在无数次出演过费鹤鸣的电影以后,真的还能看得上那些粗制滥造的小电影和做工很差的电视剧吗?
看不上的。
她没有所谓‘演技派’的傲气,可娱乐圈有演技、又漂亮,背靠大公司的女演员实在是太多了,黎数不是不可被替代的。
或许就像是很多人曾经惋惜过的那样,说黎数只是缺了点运气。
可真的只是单纯的运气吗?
可能是,也可能不是。
但即便是现在让她自己来说,也依然不知道自己到底缺了什么。
每年都有从龙套开始、从山村出来的女演员大火出圈,也有外形普通,但演技精湛的女演员靠角色大火,从此以后一帆风顺,直接接触到了光看阵容、就知道一定可以拿奖的本子。
可就在黎数久不得突破的当口下,费鹤鸣有了隐退的打算。
黎数说:“我当时,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陆嵬说:“我知道。”
人想要向下兼容是一件很难的事。
她知道真正专业的剧组是什么样子,也知道花钱就能进的剧组又是什么样子。
习惯了山珍海味的人,不可能吃得下带着泥巴的窝头和划嗓子的野菜,喝惯了纯净水的人也不可能喝得下恒河里脏污的泥水。
费鹤鸣一旦隐退,黎数将要面临的最坏的结果,就是无戏可拍。
黎数的神情隐没在了阴影中,过了片刻,她略显疲惫的点了点头,说道:“但你说得对。”
即便不是颁奖典礼前一天晚上,是随便的另外一个时间,就这件事情而言,她和陆嵬之间是无法达成共识的。
“你有你的理由,我也有我的坚持。我也相信那一天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你才会半夜突然到我们剧组,或许就像是你说的那样,顾导突然放了话,你突然知道了消息。”
黎数的声音轻轻的,像是在斟酌着说什么,“那一天的争吵,我们两个是避不开的。”
陆嵬痛苦的握住了黎数的手,黎数没有挣开。
那一天的一切都太仓促了。
陆嵬突然赶到,甚至来不及多说两句话就又匆匆离开,黎数也无心多问,只剩下了满腔愤怒。
人做所有事情,黎数未必不会把陆嵬的话听进去,但即便真的听进去了,事情也未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