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夏岚馨
缘分的终结竟这么残酷吗?小满的身体是戴阳的了,只要活着,就属于戴阳——即便她极不情愿;即便她认为生不如死;即便她的心还在我身上!
蓝玉没打我的手机,看来家里那个病人的情况不严重。我心急如焚地回到桑子的院门前,想按门铃,手却沉重得抬不起来。
让我畏怯的,是门里面的蓝玉。这一刻,我竟这么害怕面对她。我和她、嘉峰、小白在游船上吃晚饭,只是前天的事,现在想来,已恍如隔世。这两天发生的事实在太大、太多了,使我感到像是过了半辈子。
那一夜,蓝玉责备我“乱点鸳鸯谱”。不论作为朋友,还是作为同事,我都该追问一个为什么,草草打结绝对不合适。这两天的日子像开锅的粥,我根本没有一丝空闲想起她。今天,我必须鼓起勇气了。
我长出了一口气,孤注一掷地按响了门铃。
蓝玉开了门。她的脸好像一下子瘦了不少,颜色也显得暗淡苍白。也许是我的错觉吧?天阴着,谁的脸色看上去都不会光鲜。她眼睛里疑虑重重,像清晨山间堆积的迷雾。她肯定看出来了!她有女人特殊的敏感。我一直对自己的私生活守口如瓶,但有一点是明摆着的——我不但对男人不感兴趣,还总是和女孩子纠缠不清。
“辛苦你了……她好点儿了吗?”我有些忐忑。
“她是谁?”她露出了陌生的锋芒。
“我先上去看看她,再仔细跟你谈。”说着,我闪避了她的审视,朝室内走去。
她没再坚持,跟在我后面,来到了楼上。
“喂她吃了药,喝了姜煮可乐。”面对熟睡的桑子,她又变得克制起来。
“谢谢!没有你,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我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谢我?看来你确实没把我当自己人。”她的语气和声调,令人疑惑。
但是,面对桑子,我没有多余的心思花在蓝玉身上。桑子睡得还算安稳,呼吸均匀。我蹲下来,试了试她的额头,汗涔涔的,热已经退了。
“午饭我准备好了,是肉片粥。等她醒了再吃吧。”蓝玉说。
“也好,让她好好睡一觉,她太累了。”
我和蓝玉下了楼,坐在客厅里。和她共事这么久,从没有什么时候,让我像此刻一样局促。天还是阴着,光线暗淡,她瘦弱的身体缩在沙发一角,显得挺可怜。
我从皮包里摸出香烟,抽出一支点上,低着头抽了几口。她的目光躲闪着我,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而不是害怕我向她摊牌。开口虽然很艰难,可继续隐瞒已经不道德了。她不仅是我的好同事,还是忠实的好朋友。
“我要告诉你一个事实,可能很残酷,你要有心理准备……”
“不用说了,我全明白了!”
“你明白了?”
“你不喜欢男人,喜欢女孩子!”
“你还明白什么?”我倒被她弄懵了。
“你爱桑子!不爱小满!”
“你什么时候发现我是Les的?”
“小满去咨询所找你那次……”
我很快想起来了,因为小满只去过咨询所一次。那是“录像带”事件之后,小满挨了她爸的毒打。我忘不了,小满为了遮住浑身的伤痕,大热天的,却穿着铁皮牛仔裤和黑色长袖上衣……
我的目光和蓝玉的相遇了,她有些慌乱,忙低下头,眉宇间堆积着的满是苦楚——这是不可思议的,我的话只能说明我是个Les,怎么会把她给刺激了?
“不觉得我这个人很怪?”我问。
“不觉得。”
“还想和我一起工作?”
“想。”她略微抬起头,朝门外望去,目无焦点。
“你好像不高兴,是因为我吗?”我心里泛起一阵愧疚。
“不要再谈这些了,好吗?”她显得十分不安。
此刻,她近在咫尺,我却感到她前所未有地模糊。无论怎么努力,也看不清她,她身上就像笼罩着一层迷蒙的纱。她的音容笑貌电影一样在我脑子里掠过,我隐隐感到,她对我的感情是不寻常的。这个结论把我刺激得不轻,好在它只是乍现的火花,倏地就熄灭了。我没有充足的证据,同时也厌恶自己这么猜测她。
“上次,你说我乱点鸳鸯谱,什么意思?不喜欢嘉峰?”我终于问了出来。
“别再操心我的事了!”她的脸上立即结了冰。
“你总得再找个归宿吧?”
“现在这样,就是我的归宿!”
“你该找个伴儿了。”
“那是我的事!”她站起身,朝厨房疾走,“我去把肉片粥热一下,桑子该醒了。”
55
台风过后,天爽爽地晴了。尽管南国没有分明的四季,依然能从阳光的气味里嗅出早秋的来临。风显得有些干燥,阳光也随着季节成熟了,散发着老到的温和。
蓝玉继续照顾桑子,只有我一个人在咨询所支撑,比较忙乱。但我的心劲儿是十足的,因为桑子使我明确了在为谁奔忙。现在,我所有的辛苦都是有趣味的了。
嘉峰连续两天都打来了的电话,旁敲侧击地询问蓝玉的情况。这是好事,说明他开始积极追她了。可当我把嘉峰的意思转达给蓝玉时,她都委婉地闪避了。我真看走眼了?蓝玉只是和小白有缘?
两天之后,桑子的健康状况好转,尽管还有些虚弱,毕竟能够照顾自己了。蓝玉开始正常上班。
天气也就晴爽了那么两天,第三天一早,就不可思议地下起了大雨,天空呈现出一片沉重的铅灰色,远处灰暗的楼宇像一个个僵死的野兽。按说,9月初的雨不该这么凶猛,一阵暴雨足足能下半个小时。滂沱大雨夹裹着湿漉漉的地气,在肆意回旋。雨帘狂暴地坠落,那么直,那么平稳,连接着白茫一片的天地。天空中怎么能积攒这么多的水分呢?要积攒多久,才能这么不要命地倾泻一回呢?
今天是大学新生入学的日子,大雨中的校园陡然热闹起来,显得一片混乱。咨询所靠着的是一个僻静的校园侧门,因此,无论校园里怎么混乱,都很难感染这里。
就在这个大雨滂沱的清晨,田宇的唱片店开张了。因为喜爱“天韵”二字,他并没有更改店名。没有任何开张仪式,更没有什么庆贺的条幅花篮。我站在咨询所门口,透过雾蒙蒙的雨帘,可以看见田宇怀抱吉它,坐在柜台后。不认识他的人,可能会以为“天韵唱片”又换了店员。
这种喜庆的日子里,田宇竟穿了件黑色上衣,真是马虎得不可饶恕。听不清他在弹奏什么曲子。披垂下来的长发遮住了半边脸,使他显得颓败而枯寂。他一直低头拨弄着琴弦,仿佛身外的一切都已僵硬麻木。他很专注,雕塑一样保持着同一种姿势。他孤单的身影,使我心里又一次生出了巨大的感伤。不知为什么,同性爱者总能勾起我内心深处的悲悯和疼痛。也许我本身是其中一员?也许同性爱者与生俱来地披挂着一身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