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夏岚馨
“我该登机了,桑子,保重!”穆安双手按在桑子的肩膀上。
桑子的泪大颗大颗地流出来,脸却像雕塑一样毫表情,只有泪在流动。穆安的手终于从桑子的肩膀上拿开了。他跟着黄羽,往登机口走去。桑子木立在我的身边。我想,她一定和我一样,期待着穆安能回一次头。
走到大约三十米远的登机口处,穆安终于缓缓转过身来。
桑子“哇”地哭了起来。她疯了一样,拖着一声动荡的哭声,朝穆安飞奔了过去。她的鞋跟太细太高,跑到穆安面前时,险些滑跌。穆安赶紧抱住了她,不顾众目睽睽。桑子哭得肝肠寸断。
很快,登机口的工作人员催促办手续了。穆安放开了桑子,大踏步朝登机口走去。我赶忙移动麻木的双脚,奔向眼看就要支撑不住的桑子。
57
穆安走后,我尊重桑子的意愿,搬到了她家里。
每天早晨上班之前,我都准备好早餐和午饭。早餐两个人一起吃,午饭到时候放在微波炉里一热就得。我宁愿累一点,也不忍让她一天准备三顿饭。
近来,她的精神实在太脆弱,人也虚弱了很多。不仅如此,令人忧惧的还有,她显然陷入了一种无欲无求、随波逐流的状态。我眼睁睁地看着她的生命活力,从每一个毛孔里流走,却没有任何阻止的办法。
这天,小白在幼儿园不小心摔断了胳膊,住进了医院。俗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小白年幼,应该恢复得快,可医生说起码也要在医院住一个月。嘉峰给小白找了个特护,但小白是个没有妈妈的孩子,他心疼儿子,每天都挤时间跑两次医院。加上这段时间生意又忙,他被折腾得焦头烂额。
小白很聪明,常给蓝玉打电话——可能是传达他爸爸的意思吧。蓝玉本不想再和嘉峰打太多的交道,但小白实在讨人怜爱,每天下午下班后,她都会去医院陪小白一阵子,为嘉峰解决了不少实际困难。
一个周末的傍晚,我抽空去了一趟医院。在医院的小树林里,我意外地看到了一幕情景:小白的左手吊在胸前,蓝玉扯着他的右手,嘉峰陪在蓝玉身边,三个人在树林里漫步。这么和谐的三个人,真和幸福的一家子没有两样。
我愉快地加入了他们,说笑着往树林深处走,前面的妇产科大楼若隐若现。小白眼尖,看见大门前有个母亲怀抱婴儿的雕塑,很快挣脱了蓝玉的手,跑了过去。他那小小的身子,笔直地站在雕塑面前,看了好一会儿,一动也不动,像是在膜拜着某种神圣。我们几个都屏住呼吸,不忍打断他童真的遐想。
“我妈妈昨天晚上给我打电话了。”小白转身对蓝玉说。
“妈妈跟小白说什么了?”蓝玉把小白抱在怀里。
“妈妈说她在外面有事,不是不要我了。”
“妈妈说她会回来吗?”
“妈妈说我过生日她就回来。”
“小白的生日是哪一天?”蓝玉的眼圈已经红了。
我的喉咙也有些发哽,看了看嘉峰,他的笑容也僵住了。
“12月12日。”小白兴奋地说。
“到时候阿姨也去吃你的生日蛋糕,好不好?”
“好嘢!”小白高兴地大叫。
一只小粉蝶飞了过来,吸引着小白追了过去。我们三个人站在原地,望着小白的背影,都沉默了。孩子是无辜的,他还不知道什么是快乐和烦恼。责任是成年人的,孩子的幸福归根结底掌握在他们手里。
“你们可以给小白一个家的。”我真诚地说。
嘉峰笑了笑,蓝玉恬淡地望着小白。两个人都没有言语。
屋漏偏遭连阴雨。这期间,蓝玉她爸突发脑溢血去世。她妈一病不起,米水不进,几天下来便心力衰减、奄奄一息。蓝玉她哥已经结婚,她妈唯一遗憾的,是她到现在身边还没个伴。
一个黄昏,夕阳淡漠地照进来,落在蓝玉她妈的薄被上,格外冷清。蓝玉的哥嫂、蓝玉和我守在床前。老人老泪纵横,拉住了蓝玉的手。
“玉,你是个苦命孩子。我和你爸都走了,你怎么过啊!”她的声音非常凄凉。
“妈,我这不活得挺好吗?”蓝玉努力微笑着,但不一会儿,便泣不成声。
“妈,还有我们啊,我们不会看着妹妹吃苦的!”蓝玉她哥说。
“看不到她身边有个男人照应,我死不瞑目啊……”老人泪流不止。
接下来的两天,蓝玉陷入了无所适从的矛盾之中。我一直怂恿蓝玉接受嘉峰的追求,同时给老人一个交代。现实不可回避,一个女人总得给自己找个归宿。再说嘉峰也还算是不错的男人。
也许是蓝玉真的动了心,也许完全是屈服于现实,老人临终前,她终于把嘉峰和小白一起领到了家里。尽管嘉峰拖着个小“油瓶”,蓝玉她妈看上去还是很满意的。她拉着小白的手,安祥地闭上了眼睛……
操办完母亲的丧事,蓝玉的哥嫂就回了他们的小家。空荡荡的家里只剩下蓝玉孤零零一个人。蓝玉已被接踵而至的打击折腾得不成样子,本来就瘦弱的身子越发单薄了。嘉峰建议她加入他和小白的生活,起码饭可以在一起吃。但蓝玉不肯。她说她没感到孤单,爸妈虽然去世了,但他们的爱没有断。
一个秋阳温和的日子,因为下午没有客人预约,中午我便和蓝玉打了饭,庸懒地坐在湖边的石桌旁吃。微风吹皱了一湖秋水,湖边的秋草除了颜色变深外,依旧郁郁葱葱。南国植物的凋零总是孕育在萌发之中,因此在任何季节,草木都没有荒凉之感。
“看来是上天的旨意,你是嘉峰的。这回我不是乱点鸳鸯谱了吧?”我笑了笑。
她低头嚼着饭菜,没有吭声。
“别要求太高,知足常乐。”我又开导她。
“不是我要求高,我和他之间有隔阂,打不破的。”
“你应该更放得开点!”
“不是,是他没完全接纳我!”
“日子长了就好了。”
“一辈子也不行,他心里一直藏着人呢!”
“藏着人?谁?”
“他前妻!”
58
秋意越来越浓了,天空晴朗时,显得格外高远,校园的风中弥漫着干爽的草木味。
这是个万里无云的大晴天。天空湛蓝,让人有溶入的欲望,有与之比个高低的野心。
将近中午12点,我送走了一位来咨询的女客。蓝玉去校食堂打饭了,我走到咨询所门口,靠在门框上缓口气。门前的榕树干旁飞绕着一只金黄色的小蜜蜂,猜不透它围着树干忙什么。走在太阳下还有些烤得慌,拿着饭碗去食堂的学生们,眼睛是眯着的。但阳光下的风吹进室内,却有股惬意的清凉。这样的秋色,这样的感觉,着实令人迷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