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夏岚馨
我的目光一落在我妈脸上,就被她鬓边新添的白发粘住了。她好像老了十岁,额头和嘴角现出了清晰的皱纹,两腮的肌肉也有些下垂了。她看见我,想笑一笑,可我身边的桑子却使她的表情结了冰。就在她和我对峙的十几秒里,我们母女成了战场上的对手。因为桑子的性别是“女”,而我一直欺骗着她,说我早就不“喜欢”女人了。
“伯母先找到了咨询所,恰好我在唱片店看见了,就把她带了来。”蓝玉看出气氛不对,赶忙打着圆场,把手里的旅行包放在石凳上。
“妈,你来怎么不通知我一声?”我这才接过她手上的小皮包,勉强的笑容僵在脸上。
“你失业了?你的车呢?房呢?这是谁的家?”她并不回答我的问题,只是一连串地发问。
“……我不在咨询所做了,卖了车,接了个唱片店。房子还在。这里,是一个朋友的家。”我一一回答着,抱歉地看了一眼身边的桑子。
“她,是谁!”母亲的目光刀子一样向桑子刺去,严苛得令人心寒。
“我朋友……”我的心跳明显加快了。
“一般朋友?”
“嗯……”
“一般朋友住在一起?”
“她的身体不太好,又孤身一人,需要照应。”
“别再哄我了!”她愤怒地说,“本性难移!你还在和女人鬼混!”
桑子的脸“唰”地红到了耳根,默默地垂下了头。蓝玉也尴尬得不知所措。
“妈,你说话注意点儿!”我有些激动。
“怎么?能当同性恋,还听不得别人说?”她鄙夷地看着桑子。
桑子抬头胆怯地看了我妈一眼,很快捂住脸,跑进了屋里。
“妈,别多说了。先让蓝玉带你去我那里吧?”我竭力地压抑着说。
“我离了婚来投奔你,你竟能做得出这种事,叫你的同事带我去你家!”她绝望地仰起头,哭了起来。
“你离婚了?怎么一直没跟我说过?”我惊愕地问。
“你跟我回去!”她命令道。看来在她心里,离婚绝对没有女儿的同性恋问题严重。
“我安顿好桑子,随后就到!”我忍耐着说。
“我就叫你现在跟我走!”她显然失去了理智,强硬地说。
“我不能马上跟你走!”我终于不耐烦了。
同时我也疑惑起来,我妈的性格本不是这样的。也许,“同性恋”这三个字,可以使所有家长失去常态?
“看来你是铁了心喜欢女人了!”她喊起来,“我干脆碰死在你面前好了。生了这么个女儿,还活个什么劲儿?”
她竟真的弓起腰,朝院墙冲去。我扑了过去,从背后抱住了她,她的头才没撞上墙。我被吓出了一身冷汗,她的头离墙最多还有三厘米!如果她真的有个三长两短,我肯定会抱恨终生,桑子也会一辈子得不到安宁。就在这时,桑子失魂落魄地从屋子里走了出来,站在了我身边。
“翎,带你妈回去吧,我想一个人安静一下。”她的嘴唇哆嗦着,泄露着心里涌动的思绪。
“我不放心你一个人,要不,叫蓝玉留下来先陪你……”
“不!你们都走吧,我想一个人安静一下。”她走到门边,准备关门了。
“冰箱里有吃的,你要记得吃。”我临走时,只跟桑子交代了这么一句。我妈在旁边,我竟连说一句再来看她的机会都没有。
我妈一进我的家门,心情就变得缓和了许多。这个家,她还是第一次来。我匆忙地准备午饭,她也不闲着,就在厨房里搞卫生。厨房里有些潮气,已经好久没有清理过了。
“怎么突然就离婚了?”我试着和她心平气和地聊天。
“那死鬼最近在外面找了一个。”她平静地说,“你大了,我用不着再受他的窝囊气了。”
“你觉得合适,就好。”我泛泛地说。
“我的积蓄够养活自己……就怕你嫌我碍眼。”
她的话使我想起了我和桑子的关系。如果她继续阻挠我和桑子交往,母女矛盾一定会加剧。我担忧起来,事实上,这种担忧一直就没有消失过,不过因远离父母,被淡化了而已。
本书来自www.abada.cn免费txt小说下载站
更多更新免费电子书请关注www.abada.cn
73
第二天一大早,我妈就准备好了早餐。我匆匆吃罢,告诉她我要去唱片店忙工作,晚饭时候才能回来。我这是在骗她。只要她一直和我对抗,我只能这么骗下去。她将信将疑地看了我好一会儿,才对我点点头。
我乘上公共汽车,晃荡了大约一个小时,才来到“天籁”小区的大门口。天空阴沉沉的,平添了许多郁闷。我忧心忡忡,快步走到桑子家门口,拿出钥匙开了院门。
石桌上,昨天剁了一半的辣椒保持着原样,刀还立在砧板上。这景象,让我感到了一阵彻骨的寒意。上了楼,见日式拉门大开着,里面飘来了山口百惠的《秋樱》和浓重的酒气。我不由扶着楼梯扶手,站住了。
淡紅の秋桜が秋の日の/何気ない陽溜りに揺れている/此の頃涙脆くなった母が/庭先でひとつ咳をする……こんな小春日和の穏やかな日は/あなたの優しさが浸みて来る/明日嫁ぐ私に苦労はしても/笑い話に時が変えるのよ/心配いらないと笑った……
(淡红色的秋樱/在夕阳中摇曳/此时脆弱的母亲流着泪/在庭院中咳嗽/这样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浸透着你的温柔/不要再操劳了我明天就要出嫁/也许会和往日里有些不同/请不要再担心……)
我站在楼梯上听了一遍,紧接着这首歌又开始了——唱片的排序不应该是这样的。一连听了三遍,我再也按捺不住了,几步便冲到了门口。
只见桑子还穿着昨天的衣服——酒红色的羊绒连衣裙。她拥着被子,身子靠在木墙围上,歪着头,头发散乱地垂下来,遮住了半边脸。她好像没看见我,怀里抱着个音响遥控器,《秋樱》这首歌,不知已被她重放了多少遍。
她身边的酒瓶和酒杯刺激了我,我快步走过去,蹲下来,抓起酒瓶摇了摇,已经空空如也。她发现了我,一下子便坐直了,接着就“咯咯”地笑,笑个不停,笑得我毛骨悚然。
一张泛黄的照片从她怀里掉了出来,正是我见过的她妈年轻时的那一张。也许是昨天看见了我妈,她也想妈了,这才听起被他表哥列为‘禁曲’的《秋樱》?我拣起照片,再次被上面的如花少女所吸引。
突如其来地,我被一种奇异的感觉撩拨得情绪波动起来,放下照片,我捧起她苍白的脸。这张脸一夜之间瘦了许多,仿佛生命的水分流失了大半。笑容还留在脸上,痴得令人担忧。我把她抱在怀里,灼热的嘴唇贴在她的额头上。
“桑子,原谅我,夜里你一个人害怕吗?我没办法,她是我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