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相 第31章

作者:若花辞树 标签: GL百合

  她日渐忙了起来,于是多数时候,是伴读各自习射骑马,今日她得了空,也往校场去,欲舒展筋骨。

  伴读皆是名门之女,知六艺,懂骑射,也爱雅戏蹴鞠。她们平日在学习,也无人避着她们学,故而骑射之后,便甚宽松,今日她们便在校场上蹴鞠为乐。

  刘藻悄悄来的,也未使人提前知会,故而她到时,校场之中喝彩不断,惊呼连连,场中十余名小娘子,围着一鞠,奔跑拦截。

  众人皆聚精会神地注视场上,竟无人发觉皇帝来了。

  刘藻也不出声,悄悄走上前去,看了一阵。伴读们技艺高超,想来平日必是常聚到一处蹴鞠为乐,传递过人,拦阻抢夺,皆相互配合,极为默契。

  刘藻一时入了神,她懂蹴鞠,也曾下场玩过一回,自知其中奥妙。她只是忽然想到,蹴鞠之法与兵法也有相通之处。将士们上了战场,也需配合默契,听从调度,方能取胜。

  武帝建了羽林卫,她是否也能建一支军,用以卫护圣驾安危。

  只是若要如此,眼前这些伴读怕是指望不上。她们皆是重臣之女,纵要出仕,也多是清贵文职,做不来入伍从军之事。

  她正想着,场中骤然停了下来,一名小娘子倒地,受了伤。早有医官飞快入场中,将她抬了出来。

  只是伤应当不重,那伴读还笑着摆了摆手,示意无妨。刘藻细细辨认了一通,认出这是李闻之孙,名作李琳。

  “阿李伤着了,需换一人上场。”有人高声喊道。

  刘藻闻言一笑,走上前去,道:“朕替她,可否?”

  话音一落,场中骤然安静。众人转头望过来,这才发觉她们之中不知何时,混入了一个皇帝。

  伴读们手忙脚乱地行礼,场上乱做一团。

  刘藻至李琳身前,弯身与她伸出手。李琳轻轻“啊”了一声,不知为何脸就红了,小心翼翼地将手放到刘藻手心。

  刘藻呆了一下,又笑:“朕是要你的额带。”

  蹴鞠分两队,她们是以额带颜色区别的,一边是玄色额带,另一边则是朱色。李琳头上正是朱色。

  李琳本就绯红的脸庞顿时烫得如火在烧,忙收回手将额带解下,放到刘藻手中,小声道:“陛下小心,保重圣体。”

  蹴鞠之时,难免有碰伤,她们伤着,歇一两日也就是了,但陛下则不同。

  刘藻点了下头,就往场上去,不知这一幕,恰好落入谢漪眼中。

  谢漪是受传召而来,一到此地,见场中纷扰,便站在一旁未出声。

  陛下到了场中,便如一勇士,很是勇敢。她对蹴鞠甚熟稔,单足停鞠也好,跃起后勾也罢,都做得很是漂亮。

  伴读们起先顾忌她天子身份,己方都将鞠传与她,对面也不敢怎么拦阻,容得她将鞠踢入门中。

  但渐渐的,伴随愈发激烈的鼓声,伴读们都投入起来。蹴鞠一事,向来就有“不以亲疏,不以阿私”之说,更何况,她们皆是朝气蓬勃,风华正好的少女。

  刘藻一场下来,大汗淋漓,气喘吁吁,却觉甚为尽兴。伴读们也觉与陛下亲近不少,簇拥着她往观台上去。

  刘藻这才看到谢漪来了。

  她脚下不由加快,走到谢漪身旁。伴读们见丞相,见过礼后,纷纷退下。

  刘藻饮了口清水,方笑道:“不知丞相已来了,让丞相久等。”她额头上还冒着汗,随意用衣袖擦了擦,澄澈的眼眸格外明亮,与谢漪道,“朕方才那一下,踢得好不好?”

  最后那一进球,她立下了大功,配合掩护,身法技巧,都堪称登峰造极。

  谢漪都看在眼中,夸她道:“陛下身法,甚是俊逸。”

  刘藻顿时笑得更明朗,眼睛弯弯的,配着因流汗而微微发红的脸庞,当真天真可爱。谢漪不由心软,多看了她两眼,方问:“陛下召臣来,是为何事?”

  刘藻闻言,这才想到正事,她装作不经意的模样,抓住谢漪的手腕,努力忽视骤然加快的心跳,与手心柔滑的触觉,自然而然道:“将近岁末,郡国皆有进贡,将作与少府几度请示,朕便令他们将贡品都搬来园中,打算去瞧瞧。”

  她抓住了谢漪的手,想要握得紧些,怕不自然,松些,又怕谢漪轻易挣脱了去,当真纠结得厉害。

  “朕想谢相为大汉竟日劳累,当有颁赐,故召谢相来,自去挑选。”

  原来是为此事。谢漪正要将手抽回,刘藻却已开始如数家珍般描绘起贡品之中格外珍稀者,仿佛兴致极高。

  谢漪见她眉飞色舞,面色欢喜,想了想,未再使力,由她牵着她往园中去。

  入园,果真见遍地珍品。齐纨鲁缟,各色宝石,青铜之器,乃至骏马珍兽,数不胜数。谢漪也生出少许兴味,一件件地看过去。只是她虽都看了一遍,眼中流露皆只欣赏,并无格外喜欢的。

  到了谢漪这地位,世间宝物,怕是都难入她眼了,刘藻跟在她身旁,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她,只等她对哪件宝物多看一眼,便要赠与她。不想谢漪却无格外青眼之物。

  刘藻不免遗憾。

  待二人行至园末,忽见一尊珊瑚,色赤,装点碧玉,成了一株树的模样。谢漪格外多看了几眼,目中有喜爱之色。但她很快便转头指着不远处一象牙雕刻而成的屏风道:“陛下可舍得此物?”

  象牙屏风,也甚华美珍贵。但谢漪显然更喜爱珊瑚树多些。刘藻的目光在两者间一流转,便看出原因了。珊瑚树太过贵重,普天之下怕也只这一尊,搬着它出宫,不免显眼。

  刘藻一想,她可以将珊瑚树摆到椒房殿去,这样,就也是谢相的了。

  刘藻觉得自己真聪明,点点头,笑着道:“自然舍得。”当即使人将屏风送去谢漪府上。

  从前总觉陛下沉稳,恐她太过持重,失了人生趣味,然而在宫中不过一年,她又显出急性子来,一离了朝政,私底下行事便有些火急火燎的。

  谢漪笑着摇了摇头,与她告退。

  刘藻不愿她就去了,便要送她。

  二人一同行出好长一段宫道,谢漪谢道:“陛下不必再送。”她一抬眼,又见刘藻头上那条额带,这是方才那小姑娘的,陛下走得急,竟忘了还给人家。她抬手指了指自己的前额,示意道:“陛下取下额带。”

  刘藻也才发觉她竟将这额带带出来了,便随手将它扯下,塞入袖袋中。

  二人分别,刘藻迅速回到园中,一入园,却见珊瑚树不见了,她目瞪口呆地看着那空空的台几,问道:“珊瑚哪里去了?”

  胡敖无奈道:“方才太后使人来,将珊瑚搬走了。”

第40章

  她才去了多久?回来珊瑚就没了。刘藻生气了,眉头皱得紧紧的,很不高兴道:“做什么拿朕的珊瑚?”

  胡敖回道:“太后也遣了人来看贡品,陛下与谢相走后,长乐女官看到那珊瑚树,直言太后必会喜欢,使人搬走了。”

  太后喜欢之物,纵是皇帝,也不好明争。

  刘藻忍了忍,道:“他们搬着重物,走不远。你领几人,立即去追,只要珊瑚未入长信殿,便要将其追回。”

  她眉宇间酝酿着怒意,犹如乌云层层,暴雨将至。胡敖从未见过皇帝将怒意摆在脸上,忙行了一礼,随意招了几人,冲了出去。

  刘藻闭了下眼睛,将怒气压下去,重新在园中踱了一圈,但凡方才谢相多看过一眼的,她皆使人搬下去,留起来,好来日一并赠与谢相。

  胡敖还是没能追回珊瑚。宫中宫道万千,不知女官行了哪一路,胡敖分了好几拨人沿不同宫道追赶,竟也未碰上。

  他心惊胆战地来复命,陛下却未再动怒,摆了摆手,令他退下便罢。

  珊瑚乃是百越王所贡。其精美华贵,纵使遍纳天下宝物的禁内,也不多见。故而载贡品之车驶入长安之时,颇起了一阵轰动,引得阵阵惊叹。

  宝物落入长乐宫,不几日众人便都知晓了。谢漪倒未说什么,李闻却在授课之余,叹了一句:“惜乎不能一见。”

  刘藻笑笑而已,并不接话。

  胡敖便以为皇帝就此算了,毕竟珊瑚虽珍贵,说到底也只一摆设,陛下再是任性,也不好为此与太后相争。

  过了十七日,朝中忽有大臣上请天子为孝武皇帝立庙。刘藻得奏疏,立即令人备下宫车,往长信殿去。

  未央宫与长乐宫间有阁道相通。刘藻跪坐于华盖之下,手中拿着竹简,合着眼睛,仿佛闭目养神,又似正在沉思。胡敖跟车,小跑着上前道:“陛下,已使人往长乐通禀过了,太后正于长信殿中,等候陛下。”

  刘藻睁开眼眸,“嗯”了一声,低首看了看手中竹简,嘴角勾了一下。

  长信殿中,太后也得了消息。立庙之情,方一提出,她便觉不好。

  那奏本一上,殿中先是鸦雀无声,数息过后,便如炸了锅一般,大臣们或极言不可,或力陈可行,争论得不可开交。刘藻听了一会儿,便令收了奏本,也未言可或不可。

  这是因为孝武皇帝立庙,干系重大。

  刘藻即位,是嗣孝昭皇帝后,礼法上已是过继给了昭帝。太后为昭帝之妻,自然而然便是皇帝之母,封为太后。刘藻侍奉她,必得孝敬顺从,不得违逆。

  然而皇帝是从民间寻回,在她即位之初,便有昌邑王当众质疑她的身份,此事虽有谢相出面,皇帝乃卫太子之女本人一事,已是确认无疑。但皇帝究竟是否为正统,则有可一议之处。

  而刘藻的正统性之所以动摇,是因她的父亲是卫太子,而卫太子是罪人。

  武帝虽怀念太子,但他并未为太子平反。

  罪人之女,而承大统,一旦有人提出,必成刘藻帝位上的一根刺。

  为武帝立庙,可使刘藻正统确立。但立庙之前,还有一事,必得为之,便是为太子平反。

  太子一旦平反无罪,皇帝再趁势追封太子为帝,使得帝系转移。如此一来,她便彻底不必再受她的掣肘,而她又如何再影响朝政?

  这中间诸多曲折,稍迟缓些的大臣只怕还想不到。敏感些的已能预感接下去,朝中怕是不得安宁。

  太后不由想到,那大臣是受何人指使?是皇帝翅膀硬了,想飞了,还是谢漪暗中动作,欲趁此,将她彻底压下去。

  刘藻到时,太后已在长信殿外迎接。刘藻手持竹简,一级级迈上玉阶,她今日着玄衣,戴长冠,气度又厚重了几分。

  她步履沉稳,行至太后身前,起手做了一揖:“拜见太后。”

  腰还未弯下,太后便将她扶了起来,口道:“皇帝不必多礼。”

  刘藻直起身来,转头望了眼来时踏过的台阶,道:“让太后久候。”

  太后目光下滑,触及她手中的竹简,瞳孔微微一收,转瞬又和善笑道:“风大,皇帝与我入殿去说。”

  长信殿于长乐宫,便如宣室殿于未央宫。刘藻还是第二回 来此,她随太后入殿,目光状似无意地环视殿中,一眼便看到了那尊珊瑚树。

  但她并未在上头过久停留,自然地滑到了太后身上。二人坐定,刘藻便将手中竹简转呈太后,道:“这是舂陵侯上奏之疏,朕特携此,来与太后瞧瞧。”

  太后警铃大作,接过一看,眉头便蹙了起来。

  舂陵侯是宗室,名买,乃是景帝之孙,与卫太子是堂兄弟,比刘藻长上一辈。太后一见此人笔迹就来气。

  他在京中任职,便未去国,只是他是宗室,地位不同。常日埋首公务,闲来好往教坊听一听曲,看一看舞,自在清闲得很,并无党附于何人。

  也不知这回是何人指使了他。

  太后匆匆扫过,放下了竹简,道:“舂陵侯也太急了些。”

  刘藻往后靠了靠,倚在隐囊上,悠然道:“朕倒以为,算不得急,武帝驾崩十余年,是功是过也该有个说法。太子与皇后,至今无谥,朕每每想起,心痛万分,以为不孝。”

  重头戏来了。太后心一紧,笑道:“武帝功过,怕是不好评,朝中兴许因此动荡,陛下尚未完全秉政,恐不好收拾。”

  皇帝依旧开始接触政务,至少不必至朔望日,方能大朝一回,她可召见大臣,谢漪也会将奏疏呈上,只不过那些奏疏俱是谢漪先看过的。

  太后话中有威胁。皇帝也不慌,轻轻笑道:“不知谢太傅作何想。”

  谢太傅自是乐得见她受挫。太后只觉这小皇帝心眼坏得很,她正要开口,忽见皇帝目光转到大殿另一头的珊瑚上去了。

  珊瑚隔得颇远,但她看得很是专注,眼中赞誉之色,毫不遮掩。

  太后将到了口边的话咽了回去。刘藻缓缓地收回目光,刚一收回,又依依不舍地再看了一眼,而后方正色道:“舂陵侯当殿提出此事,便是有过深思熟虑,他是长辈,朕需与他一说法。”

  不肯退让,却也未将话说死。太后不免思索起她此来目的,可不论怎么想,都扑朔迷离。要说她坚定,口风却又不怎么执着,若说她暂无此意,却又显出意动之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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