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若花辞树
第九十四章
纸上写了字,顾树歌见过自己写的东西,一眼就看出这上面是她的字迹。
她没有立刻拿出来,而是瞅了瞅这盒子,又抬眼看了看书架的底层。把纸笺放在一个不起眼的盒子里,又把盒子藏在不起眼的书架下,这些纸笺是她藏在这里的吧?
顾树歌把盒子放在桌上,兴致勃勃的,像是寻到了宝藏的探险者,她把纸笺拿出来,大致一数,足有七八张。
把盒子推得远了些,顾树歌坐在桌子边上,就着台灯的光,看了起来。
第一句就是,“我爱沈眷。”
短短四个字就把顾树歌看脸红了,魂体一点点地回暖,像是有了温度,滚烫炽热。她在心里默默地把这句话重复了一遍,胸口处也跟着滚烫起来。
纸上有日期,有天气,是日记的格式。
顾树歌看到大学两个字,眉心跳动,像是回到了那个冬夜,窗外是铺天盖地地飘雪,窗上是白茫茫的寒雾,她坐在这个位置,就着台灯,拿着羽毛笔,在纸上缓缓地落笔。
她再往下看,洋洋洒洒几千字,记录的是她死后的事情,描绘最多的,是她自己的心情和沈眷的反应。
情绪跟着字句涌动,不知不觉间就和字句间的心情衔接起来了。
死亡之后的茫然,看到沈眷的心痛和不知所措,直击心扉,仿佛回到了当日。对沈眷的愧疚,担忧纷涌而来,同时想起的还有过去许许多多个夜晚,她在英国的公寓里,拿着手机,等着铃声响起,等着沈眷每天晚上的那通的电话。
愧疚、害怕、期待和爱杂糅的矛盾情绪在她胸口炸开,顾树歌咬住下唇,脑海中一片混乱,有许多声音同时响起,如同时光回转一般,带着光与回声,从她脑海中飞速奔来。
顾树歌有种喘不过气的感觉,可她没有停下,强迫着自己忍受这种不适,继续往下看下去。
字迹很轻,像是漂浮着,鬼的力道本来就没有多少。顾树歌跟着纸上词句的描绘走,情绪也被带动起来,她像是忘了自己身处何地,完全地融入进当时的氛围里。
沈眷去了车祸现场,她的情绪险些失控,她回到家,坐在黑暗里,长久地没有声音,她抬手捂住脸,眼泪从指缝间渗出来,绝望和痛苦融在眼泪里。
顾树歌看过自己的日记,没有什么触动,里面全是她自己的开心与难过,快乐与不舍,可是这几张纸笺上的内容,同样是她写的,却是完全不同的感受。
因为这几张纸笺上,有沈眷的悲伤和痛苦。
沈眷感受到了她的存在,她想尽办法的去找她,全然没有想过,这点微弱的存在感会不会只是她过于想念的错觉。她试了一种又一种的办法,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上面,她没有想过这世界怎么会有鬼,人死之后,又怎么可能回来,更没有想过哪怕,真的有鬼,她真的还在世间逗留,她们阴阳相隔,已经是永别。
沈眷什么都没想,她一心一意地只有一个念头,让她回去,回到她身边,哪怕招来的是一只恶鬼,也在所不惜。
她不时地和空气说话,没有回应,就像是一个疯子的自言自语,但她不在乎,她不停地说,用最温柔的语气,用最克制的话语,像是平常的对话一般,不提一句害怕,不说一字迟疑。
但顾树歌从字里行间感受到了沈眷强压在心底的崩溃。
她从自己的情绪,带入到了沈眷的情绪里,心头滴血。
如果那时,沈眷费尽了心思,用尽了办法,还是得不到她的回应,听不到她的声音,看不到她沾了血后,画出字迹,沈眷会怎么样?
她会不会一辈子,就依靠着午夜十二点的几分钟存在感,告诉自己,小歌还在,然后一天天的,对着空气说话,依靠着每天午夜的几分钟支撑着度日。
幸好,命运还算眷顾她们。一点点的,从只有十二点的几分钟存在感,到能碰到血,到她的存在感越来越久,情况在不断地改善。
顾树歌回想起来了,那一段时间的事情,从字里行间描绘出的画面,她回想起来,那应该是最黑暗最无助的几天,可是记忆里却全是坚决和乐观,在这座宅院里,在书房、客厅,沈眷静静地和她说话,冲她微笑,安抚她,鼓励她,依稀间还有月岁静好的宁静。
她是怎么做到的,顾树歌想,沈眷是怎么做到这么平静的,她当时身处其中,没来得及感受,现在回忆起来,沈眷是用怎么温柔爱护的心情,把不确定、徘徊迟疑和害怕潜藏在心底,只把带着笑容的那面展示给她。
顾树歌想起来,心疼愧疚,恨自己做得不够好,让沈眷承受得太多。
记忆随着纸笺上的内容纷至沓来,乱且多,还杂,通过情绪的方式,愧疚的,欣喜的,内敛的,慌张的,一幅幅画面,不只是纸上描述的,还有很多年前的,小时候的,学生时代的,在英国时的,按照情绪的不同,全部涌现上来。
顾树歌来不及接纳,脑袋胀痛起来,她忍着痛意,往下看,但纸上却只写到第二次去广平寺就没有了。
顾树歌愣愣地呆坐着,后面呢,她想,后面发生了什么,头痛欲裂,伴随着慌乱和猝然空落下来的情绪。
“小歌。”沈眷的声音响起。
她不知什么时候来的,站在门边,这间卧室没有开大灯,顾树歌只点了桌子上的台灯,沈眷也没去按开关,她的身体在黑暗中,走了出来。
她穿着睡裙,看着她,目光关切:“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轰的一声,有什么在顾树歌的脑海中炸开,她看到了一幅画面。
在雪中,在外面的那盏路灯下,她面前是一个戴着墨镜,戴着口罩,戴着帽子,穿得厚厚实实,把自己包裹成一个黑影的人。
黑影抬着头,看向她的身后,喉咙里发出一声轻嗤,像是有什么很好笑的事。
顾树歌猛然转头,看到沈眷站在窗子的后面,隔着水汽模糊的玻璃窗,朝着这边看来。
沈眷穿着睡裙,和现在的样子一模一样,关切,且焦急。
“你怎么了?”沈眷又问。
顾树歌从回忆中出来了,她怔怔地看着沈眷,毫无意识地开口:“我想起来了。”
这是她中弹前一天的事,这些回忆录也是那天晚上写的,站在路灯下的黑影是祝羽,她追出去了,险些被恶念打败,沈眷及时赶到,救了她。
第二天,警方查到了凶手是祝羽。
祝羽疯了,在顾家门外埋伏,试图用枪击毙沈眷,她挡下了子弹,然后消失。
整个过程,还有以前所有的事,她都想起来了。
沈眷显得意外,但还是露出了一个笑容。但顾树歌却觉得心疼,这个笑容和她记忆里的无数画面重合,云淡风轻,温柔淡然,沈眷习惯了把剧烈情绪藏在心底,习惯了替她承担所有。
顾树歌抿紧了双唇,目光笔直地看着沈眷,她分不清是什么,是心疼是心动,是想要拥抱亲吻的欲望,是无法触碰的着急克制,是想要和沈眷说一万遍我爱你的冲动。这段时间无处安放的爱与依赖一下子有了寄托处。
于是她试探着开口。
沈眷感觉到顾树歌头上突然出现了波浪线,很多很多,多得仿佛满世界都是,她愣了一下,心间犹如春暖花开,喜悦遍布了她的全身。
“我爱你。”她听到顾树歌说。
沈眷不知哪里来的眼泪,眼眶瞬间湿了。
小歌没有记忆,她觉得没关系,只要她好好地在她身边就好了。所以她并不担心,也不心急。
可在这一刻,沈眷才发现,她是着急的,也是害怕的。害怕小歌再也想不起来,害怕过去那么多好的坏的,都成了她一个人的回忆。害怕她再也看不到这些波浪线,再也感受不到小歌对她的心动。
“别哭。”顾树歌没想到会惹哭了沈眷,手足无措地过去。她小心翼翼地抬手,想要安抚沈眷的肩,可是手就从沈眷的肩上穿过去了。
如果鬼会冒汗,顾树歌就急得大汗淋漓了,她口中不停地说:“别哭,我在的,姐,我想起来了,你开心吗?”
“我开心。”沈眷声音喑哑,她试图微笑,可喜极而泣时的笑容总难以绽放,她颤着声,“你再说一遍。”
顾树歌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沈眷要她再说一遍什么,她眼中满是笑意,满是缱绻的温柔,和此生难舍的依赖,郑重地说:“我爱你。”
沈眷感觉到了越来越多的波浪线,就像此刻的幸福,把她淹没,她难得地感到不知所措,看着顾树歌,双唇微启,过了一会儿,然后她转身飞快地走了。
顾树歌忙跟上去,在身后追问:“姐,你去哪里?”
沈眷怕自己现在看起来会很傻,不敢回头,只是口中说:“我想抱抱你,我要给径云大师打电话,问问他,有没有找到办法。”
可是现在天还没亮,是凌晨。顾树歌有些傻眼,沈眷说完,自己也想到了,她停下了脚步,背对着顾树歌。
顾树歌缓缓地走了过去。
她此生的不镇定,全在此刻了。沉着冷静也在小歌那两声“我爱你”中不见了。
沈眷微微抬起头,合上眼睛,她平静了一会儿,转头看着顾树歌,对她笑着说:“小歌,我想抱抱你,想你赶快有身体,想和你好好地过日子,我想跟你在一起一辈子。”
第九十五章
电话自然是没打的,径云大师够不容易了,得让他睡个好觉。
她们两回了卧室,躺到床上,顾树歌觉得有满腹的话要讲,可张口又什么都说不出来。于是,她抓着沈眷的手指,看着她,看得沈眷脸红,看得沈眷敛下目光,睫毛微微地颤动。
她的手指是冰凉,带着点阴气,是捂不热的凉意。沈眷的指尖却在发烫,使得顾树歌也觉得自己的脸像是烧着了一般,仿佛有血气直往上涌。
明明只是看着,却已经那么心动。
她们就这样相互脸红,相互不时地看一眼,在目光触上时,又像触电一般,飞快地转开视线,望向别处,然后,又忍不住想看向对方。
羞涩悸动得像刚在一起的那段时间。
天微微亮,沈眷就起来了,说:“我们,去趟广平寺。”
好不容易等到天亮,顾树歌也是这么想的:“那、那我们快点。”
之所以是她们去,而不是电话,或者让径云大师来,是因为万一,大师在埋首钻研古籍,寻找办法呢?不要打断大师的思路。
这么小心谨慎,瞻前顾后的,沈眷和顾树歌却都觉得甜。
经过一晚上,家门外的媒体几乎都散了,毕竟沈眷不是明星演员,话题度虽然高,但降得也很快。何况这些媒体也怕惹恼了顾氏,哪怕真的拍到什么,只要沈眷不乐意,一个电话过去,还是一个字都不能写,一个字都不能放。
既然如此,何必在这里白耗功夫。
只有几家只求爆点,不求长久的媒体,还蹲在外面。
沈眷坐在车里,看着被保镖拦住,还在试图拿起照相机的几个人,想的却是,可能得换个地方住了。
顾宅在的地方不是住宅区,家里倒是设置了岗亭之类的,有安置保镖二十四小时巡逻守卫的地方,但还是不方便。
最好是找一个没有人认识她们的地方,毕竟,见过小歌的人太多了。
沈眷暗自打算着。
她坐在后座,和顾树歌并排,她今天不想开车,她就想和小歌并排坐着,别的,什么都不操心。
顾树歌也在看窗外,她恢复了记忆,眼中没有了每次出门的好奇,眼神稳重了不少。看到那些记者也不太高兴,但她一转头,目光对上沈眷的时候,眼神就软了下来,蹭过去一点,趴在沈眷耳边,小声地嘀咕。
“他们在守在这里干嘛,就算真拍到了,放出来前,不还是要知会顾氏的公关部,不给放,不也放不了?”
“广平寺好远。”
“我进不去寺里,他们寺有结界拦着我。”
“我不想和你分开,一会儿都不想。”
车里还有司机,她仗着除了沈眷没有人听得到她说话,每隔一会儿,就说一句。声音柔软,说到害羞的地方,还会低下声。
沈眷觉得小歌的声音就像一只小奶猫的爪子,在她心上轻轻地挠。
真可怕,明明是从小歌出生她们就认识,明明在一起的时间也不短,可是爱意不仅没有减少,反而一天比一天多,一天比一天爱她。
顾树歌像是说悄悄话一般,说一些很平常的话语。可沈眷却觉得每一句都那么让她心动。
到了山脚下,沈眷下了车,吩咐司机在山下等着,自己领着顾树歌上山。
径云大师昨天才拿到钥匙,回到寺里的时候,都是傍晚了,哪怕彻夜不眠,也才找了十几个小时。
顾树歌心里惴惴的,既担心径云大师还没把古籍翻完依旧毫无头绪,又怕他已经翻完了,却是束手无策。走到山道上,她就安静下来了,不像在车上那样,时不时地找句话说。
沈眷也和她一样担心,她伸出手,让顾树歌抓着,顾树歌抿了抿唇,看了看她,牢牢抓住她的手指,神色间很坚决来。
沈眷看得莞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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