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花落时听风雨
世间,鱼与熊掌不可兼得!
她哭得无声,虚空中有股力量将她生生摧垮,摧枯拉朽一般。
君琂轻轻走近时,体会到她的痛苦,太后之意是好的,她也是果敢之人,可惜,卫长宁是有血有肉之人,努力那么多年,怎会放弃。
就如同她说的那般,一切都是无奈。
她在卫长宁身前俯身蹲下,纤细的手滑过她的鬓发。卫长宁抬起头来,迷惘地望着,君琂指尖在她眼下擦拭,道:“我以为你变坏了,不想你如从前一样。”
君琂的语气很淡,就像平日里说卫长宁不听话那般。卫长宁感受到眼下轻柔的力道,却不敢抬眼去看君琂,唯恐她的先生也消失不见了。
她垂下眼,泪水滑落至君琂手背,烫得君琂心中发疼,她微微仰首,不忍心见卫长宁哭,“你哭会,就需要办理太后丧事,朝堂相位未定,你需早做打算,否则会生事端。”
卫长宁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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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丧事,比不得先帝,众人也早就有了准备,皇帝日日去永安宫,跑得这么勤快,他们也隐隐猜测到了,该有的礼节,一样不能缺。
太后病逝第二日,皇帝下旨,令蒋怀为相。
旁人不知其因,蒋怀心中苦涩难掩,达成所愿后,开始以丞相之尊,处理朝政事务。
皇帝神色平静,照旧处理朝堂之事,想起去岁渤海之事,让人召了容湛过来。
容湛来时,皇帝坐于案后,一身素衣,就连发上玉冠的玉也近乎白色,威严肃穆,他俯身行礼。皇帝叫起后,就命人赐座,道:“去岁卿献上的策略,构思完整,今年春上本当去渤海巡视水军,不想太后大丧,怕是去不得,不如卿去渤海巡查,哪里有缺处,尽管禀告朕。”
皇帝态度淡漠,没有之前的厌恶,令容湛不解,他道:“水师是一方军队,臣官微,怕是无法代陛下去看。”
封疆大吏,惯来自傲,怎会听一小小侍郎之言。
皇帝沉默下来,水师的问题,眼下不会显露,日子久了,就会突然爆发,眼下国库空虚,分不了多余的钱财来改造船只。
她想了想,下意识道:“卿对造船可有了解?”
容湛身子颤了颤,皇帝这句话是随口问的,他振作精神,道:“臣不懂,家父会一些,不过家父早年丧生,留下几本关于造船的书册,陛下想要,臣可以回去寻。”
皇帝听了,眉眼展开,道:“你父母二人皆来自渤海?”内地的人擅长造船的,不多,只有穿洋过海的船只才需要人去研究。
容湛道:“是的。”
皇帝也不深究,让他将书册献上。她的态度,让容湛不解,也让他大胆抬头,直视道:“陛下不再厌恶臣了?”
他历来胆大,卫长宁也是知悉,触及他眼中的浓浓情意,冷笑道:“厌恶,觊觎不该觊觎的人,朕都厌恶。容湛,我起初厌恶你,是与秦王巡视农耕之时,我竭力隐瞒自己女儿家的身份,你却大咧咧地说出我如女子般有香气。”
容湛面露惭愧,皇帝又道:“厌恶归厌恶,只是渤海一事,是你提及,眼下也只有你合适,朕不会公私不分。”
那时她不堪重负,若无君琂在旁,也不知怎么撑下去。
容湛糊里糊涂地走出去,他心系皇帝,也知自己比不过皇后,那是他的恩师,情之一事,本就不受自己控制,觊觎恩师的枕边人,他是声望早就不值钱了。
卫长宁将事情安排好后,就去永安宫,春日里的眼光格外暖人,枯枝发芽,添就一抹绿意。宫道两旁的绿枝顺着墙壁,而伸长出来,悠悠地挂在深色的墙壁上。
犹如当年她同容湛入长秋宫一般的景色,只是物是人非。
入永安宫后,雪狐从殿内蹿了出来,闻到熟悉的香气,冲到皇帝身旁,本能地在几步外顿住,怯怯不敢过去,皇帝不待见它。
雪狐在,意味着皇后也在,然她不在主殿,在偏殿歇息。
卫长宁在灵堂前上香后,就去偏殿寻她。君琂案前放置着许多账目,都是宫廷开支,以前是太后在管,现在归于君琂,又多一桩事来扰人。
她推开殿门的时候,君琂就醒了,端正地坐好身子,见来人是她,温婉一笑:“去过灵堂了?”
“去过了,先生在看什么?”卫长宁走过去,翻开一页,看到密密麻麻的数字,恍然明白了,提议道:“先生,宫内没有多少主子,不如大赦,放些宫人出去,也好节省开支。”
君琂也想到这些,将一册拿予她看,道:“我也有此意,这是拟定的名单,待太后灵柩入皇陵后,就放人,此事你不用担心。”
话音方落,殿门轻轻地咯吱一声,下面钻出一个白色的小东西,君琂顿了顿,眼见着雪狐跑来,不用想,半道被人截胡。
卫长宁一把捞起雪狐,戳戳它的小肚子,“皇后瘦了,你怎地倒变胖了。”
雪狐胖胖的,皮毛柔软,摸上去也很舒服,卫长宁摸了两下,明白先生无事就捧着它摸来摸去,她懂事地将雪狐交给君琂。
她这么乖顺,反倒让君琂讶然。卫长宁乖顺,君琂不去接,道:“你放它出去待着,我们静静坐会。”
卫长宁立即眉开眼笑。君琂越来越懂她的心思了,表面乖顺罢了,心里还是那样。
她走到殿门那处,将雪狐放出去,命宫人跟着,免得走丢了。
回身走到君琂身旁坐下,习惯性地半躺在她的膝上,宫内也只有先生这里最为舒逸。她一躺下,君琂就随她去了。卫长宁道:“我令容湛去渤海,他却不愿。”
“得罪一方将领之事,谁愿意去做?”君琂回答,双手按上卫长宁的太阳穴,轻轻揉了揉。
她揉得舒服,卫长宁疲倦,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君琂让人拿了薄毯给她盖好,将炭火移近,自己退出去做旁的事。
蒋怀来永安宫吊唁,宫人唤醒皇帝。卫长宁登时醒来,问及皇后去拉哪里。
宫人道是皇后殿下回宫去了。
卫长宁从惊慌中平静下来,喘息后,站起来,将自己姿态调整到最好后,才大步跨出殿。
灵堂前的蒋怀,回身与她见礼。皇帝一身素袍,与她往日温和之色极为符合,细细去看,都不像皇帝,撇去骨子里的风度,倒像是低调的世家子弟。
见礼后,皇帝命他起身,看着满目白色,她选择沉默,静静等着蒋怀开口。
蒋怀初为相,有许多事务还未曾上手,他在朝堂上经历多年,也不显得迷惘,皇帝赐恩蒋家,朝臣也都明白,无人敢触霉头。
在太后灵堂上,两人都没有说政事,蒋怀提及当年太后寻子之事,她过于坚持,让人显得她疯魔。
卫长宁静静听了,没有回应,神色淡漠。
她不回应,蒋怀的独角戏就唱不下去了,行礼后,离开时,碧澜进来了。
她一身缟素,面色凄楚,在蒋怀面前跪下,道:“侯爷,奴婢有话同您说。”
卫长宁回身望着她,面色不改唇边带着些许笑意,道:“宫廷之事皆有朕做主,你求舅父有何用?”
碧澜不应她,执着地看向蒋怀,与皇帝相比,她更信任蒋怀,道:“侯爷,太后病情反复,太医过来诊脉后,都会写脉案,借以作为记录,陛下也是日日去看脉案,可是前些日子,太医说脉案被人改动了。”
灵堂内香火缭绕,皇帝站于摇曳白幔前,细细去望着碧澜,打量她的神色。蒋怀也是如此,道:“有人改动脉案,当奏与陛下才是。”
碧澜容色凄楚,摇首道:“陛下不会做主的。”
声音很大,大到方入廊下的君琂亦可清晰地听到声音,她往前走了数步,在门前停下,没有进去打断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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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6章 一百四十六
廊下都是伺候的宫人, 亦可听到里面的声音, 也见到皇后在廊下, 纷纷不知所措。
碧澜声音带着无尽悲伤, 道:“太医后察觉,秘密关注, 发觉是另外一名诊脉的太医改动的, 那名太医被识破后, 道出真相。”
蒋怀不动神色, 皇帝笑得肆意,走至碧澜面前, 高声道:“那名太医告诉你, 脉案是皇后令她改动,为的就是混淆视听, 不让朕知晓太后病情, 加之太后有意隐满,因此,朕就做了被蒙蔽之人?”
皇帝笑声朗朗, 听得让人发寒, 碧澜同样吓得不敢言,跪地叩首:“陛下圣明。”
“朕圣明?你将朕当做糊涂之人,太后自己做的事, 被你颠三倒四这么污蔑,你将她一番好心换成你的阴谋诡计,就算是皇后改了脉案, 于她有何益?”
皇帝幽幽一番话,让碧澜骇然,她不想皇帝将她还没来得及说的话都说了出来,以至于她哑口无言。她望着皇帝冷煞的面容,咽了咽唾沫,道:“经手脉案的两位太医都不见人了,宫廷里也只有皇后有权势这么做。”
蒋怀沉默,他对太后病情十分了解,改动脉案于她身体而言,最多不过让皇帝晚些时候知道她的病情,倒是两名太医无故失踪,是大事。
他这里惊疑不定,皇帝根本不放在自己心上,漠视碧澜煞白的脸色,面向灵位,冷酷道: “朕让沈从安诊脉,他道殿下病情与脉案不符,朕就让人盯着太医,碧澜你忠心不假,却忠错了心,朕信皇后,矢志不渝。”
“陛下……”碧澜一声惊呼,不相信最后那句话,重复道:“皇后心思深沉,她爱的是代王,您……”
“够了,切勿再多言!”蒋怀冷声打断,再胡言乱语下去,怕是会扰得太后九泉不宁。
碧澜没有想到先打断她的是蒋怀,她特地在他面前戳穿,便是想将事情告知蒋家,这般,皇帝碍于舅家便会彻查这件事。
她呆若木鸡般跪坐在地上,殿内与廊下都是一片寂静。
皇帝事务繁忙,不愿与她多浪费时间,便仁慈地告诉她:“这件事,至始至终,朕都知晓,太后去后,是朕让人秘密拿下两名太医,医术不精,留于世上有何用?”
蒋怀被她怔住了,摸了一把头上冷汗,万幸自己方才没有胡乱回应碧澜,否则他定被牵连。
背对着他的皇帝,眸色淡淡,声音也随之幽深:“太后崩逝,想来寂寞,除去碧澜外,永安宫,其余宫人皆去追随太后。”
廊下宫人大惊失色,皆跪下高呼陛下饶命。
碧澜亦是,她惊惧地看向皇帝。皇帝这不是饶她命,而是让她余生难安,与她共事多年的宫人都因她丧命,让她一人活着。
皇帝太过残忍了!
蒋怀想要求情,阖宫宫人几十条性命,哪儿能碧澜的口无遮拦而丧命,他对上皇帝阴冷的眸子,到口的话说不出口了,但凡诋毁皇后的人,她怎会放过?
他说不出来了,站在一旁,漠视碧澜的求情。
皇帝被她一闹,也无心思留在灵堂,转身就走,碧澜膝行数步,想要给宫人求情,怎奈连皇帝衣角都没有碰到,她顿时绝望。
回身望了一眼肃穆的灵堂,冲着皇帝的背影喊道:“陛下开恩,奴婢说的都是实言。”
话语方落,她如离弦之箭冲向廊下的壁柱,嘭地一声,脑袋撞上柱子,脑门上鲜血蹦出,廊下宫人吓得说不出来话来。
离碧澜最近的是君琂,她遭逢巨变,仅眉头一皱,淡淡道:“拖下去,勿要扰了太后安宁。”
她态度清和,从容不迫,纵然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几息后看向皇帝,只一眼就让皇帝安下心来。
卫长宁吩咐人去处置,自己回到灵堂,深吸一口气,说与自己听也与蒋怀听:“碧澜之过,与太后、与蒋家无关。”
蒋怀大松一口气,行礼后就退下去。
灵堂又复静寂,皇帝眼睛灰暗下去,忍着自己的情绪,不知是气还是伤心,整个人站在那里发颤。
君琂越过宫人,站在殿门,看着卫长宁隐忍的背影,心软得一塌糊涂。看似简单几句话,也不知她做了多少准备,心里有多难受。
她统统都瞒着,统统不说。君琂轻步走过去,想拉着她离开灵堂,不能将怒火撒在这里,对太后大大不敬。
卫长宁乖乖地随着君琂离开,不久就有人来拜祭太后。
来的是蒋家命妇,见帝后神色不豫,行礼后都慌忙退下,不敢去触霉头。
皇帝神色很冷,让长秋宫的宫人都不敢凑过去,唯独皇后陪着她入殿,一关上殿门后,那股冷意也跟着消失了,留的只有颓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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