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太阳菌
顾浮游抬起眸子盯着她,或许是奇怪于钟靡初对左青青的了解。
钟靡初解释道:“先前你在这万空殿里偷袭我,所以我私底下查了查你,连带着她。”
解释完,她又切回正题,说道:“左青青是在这七百年间出生的,不曾参与过当年的事。乐于四处游历,极少呆在虚灵宗,并无大过,你接触过她,对她秉性了解一二,对于她,你也要极刑处置?这七百年间,左家出生的后代不少,对于他们,你也要极刑处置?”
顾浮游忽然沉声道:“出生在左家,就是她的过错。就似我顾家,宜儿那么小有什么错,左天朗也不曾放过,千错万错让他托生在顾家,让他有我大哥这个爹爹,有我这个姑姑。”
顾浮游几乎是咬牙切齿的说:“左家造的孽,让别人断子绝孙,就该想到有一日,别人也会让他们断子绝孙!”
“‘天底下的父母能有选择,但是做子女的没有选择,是什么样的出身,不是我们能选的。’这句话是你对我说的,你还记得吗?”
顾浮游皱住眉,避开钟靡初凝视的目光。她不喜欢,不喜欢钟靡初这样为了左家不遗余力的来反驳她。
“出身不是罪。阿蛮,倘若罪不是他们犯下的,你不能在他们身上做与左家相同的事。”
“你以前厌不平之事,你恨左家行事全无公道。而今你击败了左家,收服了整个南洲,你有能力了。查清他们有无参与过七百年前的斗争,是否残害人命,论罪处罚,做这些事对你来说并不困难。”
顾浮游斜着看钟靡初一眼,而后正视着她,冷笑道:“我不想给他们公道,他们不配得到公道。”
“阿蛮……”
顾浮游道:“逍遥城被左天朗烧了,什么都不剩。我也要烧了他们左家,一个都不留。”
顾浮游已到了焦躁的边缘,瞳仁暗红,沉着嘴角。
钟靡初放缓了语速,轻柔的说道:“阿蛮,你与他不同。你记不记得你第一个杀的人是谁。我忘了他名字,只记得在宁城地洞,他是左家的人,死不足惜。你杀了他,沾了一手的血。你与我说,你是第一次杀人,那感觉不好,你厌恶。”
“阿蛮,该死的人都已经死了。再处死那些无关紧要的人,你也不会痛快,受折磨的只是你自己罢了。”
顾浮游猛然将桌子一掀,桌子翻到,碗盘摔在地上,一片脆响。
顾浮游怒声道:“阿蛮死了!”
顾浮游眼圈儿也红了起来,她看着钟靡初:“钟靡初。就死在那朱陵断台上,被左家所逼,含着屈辱,魂飞魄散。你还不知道罢,她身躯被猿山的毒血腐蚀,成了一滩血水,尸骨无存。”
钟靡初脸色煞白,心上的不好受,反应到身上,额上沁出细密的汗珠,手上颤抖着,她收拢手指握成了拳。
宜儿和斋先生早来了,只是见她们在说话,便等在外边,不曾进来。
此时听得里边这么大动静,两人在门边向里张望,廿三,老七也往里探看。
顾浮游瞥见他们,厉声喝道:“看什么看,滚出去!”
众人被一吓,纷纷缩回了脑袋。
殿里安静异常,唯余顾浮游的喘息声。
好半晌,顾浮游稍缓,察觉到钟靡初异状,又后悔说出那些话来。她走到钟靡初身边,轻声道:“钟靡初,你是明白我的,你该是这世上最了解我的人,站在我这边。”她一双红瞳一瞬不瞬的盯着钟靡初。
钟靡初道:“是。我了解你,我明白你。”
她声音低弱,带着些微颤抖,疼惜的看着顾浮游偏执的模样:“你想要炼出饮恨,即便是穷极一生,要面对所有人的嘲笑不解,因为你想要证明没有天赋,也能与群英比肩。阵法是你一生所爱。你想要被瞩目,得到别人的敬重,你想要名留青史,叫人刮目相看,你想要成为北辰星,成为英雄,为万众爱戴……”
你想让我看着你,一直看着你。
“够了!我说了,阿蛮死了,她早死了!”
她万想不到钟靡初会说出这些话。她最不想听到这些。这些话像是镜子,照出以前的她,照出现在的她。她似见了光的鬼魅,无处遁形,恼羞成怒。
“我恨你,钟靡初。”这句话没有经过心,更未经过脑子,盛怒之下,脱口而出。
“唔嗯……”钟靡初低吟一声,想要稳住身子,伸手要扶住桌子,触手无物,方才想起桌子被顾浮游掀倒了,她往后趔趄两步,方才站稳。
钟靡初张了张口,唇瓣都微颤着,良久,说道:“我知,我知我惹你生气了,你正在气头上,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待你冷静下来,我们再慢慢谈。”
即便知道顾浮游是无心的,但那句话出口,原本的效果还是达到了,那样刺心,让她一时缓不过来。
钟靡初转身,捂住心口,像殿外走去。
顾浮游看着她的背影,见她要走,心中想:“说什么人生无常,我是定数,却也是花言巧语,全不可信。”
她气上心头,混沌之中,理智迷失,只灵台那最后一点清明处在告诫她:“不能说,有些话,绝对不能出口。”
她还是控制不住自己,朝钟靡初叫道:“陛下,你了不起,你最公道!你若是看不惯我的所作所为,就回你的东海去!”
钟靡初猛然回头看着她,唇抿的那样紧,以至有些发白。
顾浮游见她眼圈儿红了,眼中有波光,是泪。
殿中似乎还有自己说的话的回声。她知,这话真的伤了钟靡初的心。
顾浮游张着口,没能说出话来。
钟靡初已转身,化了一团云雾,朝外飞去,片刻不见人影。
宜儿看了看殿内的顾浮游,看了看天际的白龙,一时不知道该跟着哪边。
顾浮游怔然许久,肩膀无力的垂下,泪滴落下来,低声喃喃:“阿蛮也想成为英雄,品行高洁,被人敬重爱戴,可这救不来阿蛮的家人,护不住她想要的一切,更不能替她报仇,平复她的仇恨。”
顾浮游跪倒在地,裙摆铺开来,如枯萎的花朵。她眼角余光瞥到一地狼藉,那么多碎盘,偏偏一眼就看到给钟靡初盛芙蓉羹的瓷碗。
她痛苦的长叫一声,捂住自己的脑袋。
阿蛮,你知不知,你有时候说话很伤人。
阿蛮,你能肆无忌惮伤害的,总是爱你的人。
顾浮游低声道:“哥哥,我是不是一点长进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