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河汉
光芒消失的地方,什么都看不见。
但他无意间看见了申屠凉,就在距离六丈远的碎石堆中,被压在巨型祝融魂炮口下方。
***
曹肆诫揉了下眼,在地上挑拣了一块尖锐嶙峋的石头,蹒跚着走向那里。他在心里盘算着,这人太危险了,比廖振卡还要难对付,着实留不得,一定要去确认他的状况。要是死了,就在他周围找找蛋形心脏,带回去给江故安上,要是没死,先问他蛋形心脏怎么样了,再用石头照着他脑门敲几下。
如此想好,他走到申屠凉面前。
这人还没死,但曹肆诫看了会儿,垂下手,丢掉了石头。
他脱力地坐在旁边,对申屠凉说:“你要死了,我没见过这样的死法,是不是很痛苦?”
面前的人正在讯速地枯萎腐坏,从指尖到躯干,再到头面、腿脚,表皮溃烂脱落,筋脉如同被烤干了一般,寸寸断裂,紫黑色的血汩汩渗出,与他的红衣一起,铺满了大片雪地。
明明看不到任何伤害他的外力,整个人却在肉眼可见地消融。
申屠凉仰面看着天空,喃喃道:“疼啊……果然不是我能控制的力量,为什么呢……我本该是……最适合承袭师祖衣钵的人啊……”
曹肆诫啐道:“做什么春秋大梦呢,你做我师侄都不够格。”
他瞥了眼这人的手心,大致猜到了是怎么回事。
在断峰顶,他最后射出的那一箭,原本是瞄准申屠凉手腕的,想让他松开蛋形装置,但北风呼啸,吹偏了他那支箭,箭簇竟是卡在了那颗蛋上下两端的缝隙之间,让它无法阖上。而申屠凉紧抓着蛋形装置不肯放,于是在注能之后,被大量泄露而出的无形之物灌体,落得如今的下场。
申屠凉已然意识模糊,他的骨肉消解,心脏暴露在外跳动,越跳越缓。
为了减轻痛苦,他絮絮叨叨说:“我不懂,我不甘心……大师伯和师父穷尽一生,未曾窥见所谓真理……他们迂腐、懦弱……只是墨守成规的废物罢了……
“我不一样,我恐惧、嫉妒、向往这样的力量……我甚至……学会了利用它……
“可我见到他才知道……
“原来还差那么远,那么远……
“两百年了,都是徒劳啊……”
曹肆诫泼他凉水:“说到底,你就是愚蠢。妄图掌控不属于自己的力量,我提醒过你,这是要付出代价的。”
“嗯,代价……”
“江故告诉我,如果强行启动聚能攻击模式,这里面会有个什么马的线,看不见摸不着,却能毁人于无形。”曹肆诫道,“你大师伯和师父也一定告诫过你,可惜你非要一意孤行。”
“是啊,伽马射线,鬼知道是个什么东西……”申屠凉自嘲,“无形之物,怎能抵挡住那种触手可及的诱惑……难道你不好奇吗?你不想……了解他吗?”
曹肆诫顿了顿,只说:“留点念想琢磨,也是好的。”
他也想多探问一些江故的事,可他又总是觉得,这样一个人,是他永远也无法了解透彻的。那人有太多的秘密,也会很快带着秘密离开,不会在他的身边长久驻足。既如此,又何必刨根问底,让彼此在试探猜忌中蹉跎。
翻开这人手边的雪堆,曹肆诫找到了旁落的箭矢,还有已然闭合的蛋形装置。
那颗心脏安静地躺在那里,丝毫看不出方才释放过那样可怕的能量。
需要水……曹肆诫记得,它需要尽快放回水中。
申屠凉忽然笑了起来,残破的胸腔起伏着:“哈哈,你们不会真的以为……他是疼惜你们,爱护你们,所以收你们为徒吧?”
“你什么意思?”
“他是把你们当做养料啊,让他变得更强大、更完美的养料。”申屠凉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是你们看不明白……”
“那又如何?”曹肆诫把江故的心脏收入怀中,“拜他为师,我自甘愿。”
申屠凉撑着最后一口气说:“去看看吧,我看不见了,你替我去看看……万古湮灭,即便是他也无法存活……我果真……欺师灭祖了……”
曹肆诫起身,往冶炼窑的方向行去:“这么想当他徒孙?那我就以你师叔的名义宣布,你被逐出师门了。”
喉间发出嗬嗬两声,申屠凉眼中失去了最后一点光。
他与他的恐惧、嫉妒、向往,全部消融于无形。
***
顶着风雪,曹肆诫先是快步走着,想快点确认江故平安无事。
他不相信申屠凉的话,什么万古湮灭,不过是个大一些的火炮弹丸,怎么可能摧毁一个堪比无碑境的高手。
那么亮的光球飞过去,他远远看到,就会躲开了不是吗?
而且祝融魂击中目标不是都会轰的一声吗?他仔细回想,摔下断峰那会儿,虽然混乱不堪,但确实没有听到那个方向传来爆响。
对了,还会有火光!
那可是冶炼窑,那么多燃烧的炉子,要是被炸了,肯定会有漫天的火光,烧个三天三夜都是有可能的。
然而前方什么都没有,安静得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是不是就证明……
是不是……
曹肆诫越走越慢,只觉得视线越来越模糊,腿脚越来越沉重。
他看到矿山村的村民远远地围在冶炼窑外侧,指指点点,议论纷纷,却先是畏惧着什么,无一人敢再往前多迈几步。
远处的淘沙河谷中,显得十分苍茫空旷,总觉得少了什么。
曹肆诫讷讷想着,少了引水车,怎么看不到那座高大的引水车?就算冻住了转不动,也该矗立在哪里啊。
怎么没有了……
他抱紧了怀里的心脏,排开人群,艰难地往前走去。
几名大师傅拦住他:“少主别去,前面……”
曹肆诫充耳不闻,任由风雪割在脸上,只加快步伐,如倦鸟投林,狂奔向那个人所在之地。
那是他在这世上,唯一可以依靠之人。
冶炼窑消失了,连同临近的淘沙河谷,全部消失了。
这里成了一座白地。
没有冶炼炉,没有堆积成山的矿石,没有山峰,没有河谷,也没有任何人。
所有痕迹像是被吞噬了,只剩下一块洼地。
新落的雪铺开薄薄一层,北风吹起,散如烟尘。
“在哪里啊?”曹肆诫茫然地寻找着,“你躲去哪里了啊?”
曹肆诫,随我来。
你是谁?
我是江故。
……
你到底知不知道怎么安慰人啊?
我没在安慰你啊,你悲伤痛苦,跟我有什么关系?
……
你小时候我抱过你。
我小时候?什么时候?
你刚出生那会儿吧。
“我回来了,申屠凉死了,我们要赶快修整,要给军器监供应祝融魂和第二批军备了……你快出来啊,我还有好多事要你帮忙……”
我的脉象很稳,不会轻易变化。
你趁我糊涂,唬我的吧?
不信你给我把把脉。
……
快了,我们能出去。
嗯。
……
做什么呢?这茶是让你拿来拜师的。
嗯?拜师?拜什么师?
拜我为师。
“师父!师父!”曹肆诫无助地呼喊,“我要学伍陆剑法、叁叁掌法、贰捌捌拳,还有拾柒功,你都还没教我!”
徒弟,我劈座山给你开开眼?
……
你的眼……你是神仙吗?千眼观音那样的?
我不是神仙。它们有名字的,一颗叫主摄,带热成像的,一颗叫广角,一颗叫微距。
……
那你修的是什么道?
我向来只论因果,不通人情,硬要说的话,应是无情道。
无情道啊……
我这么厉害,你怎么还不喊我师父?
“师父!”烟尘眯了他的眼睛。
你是我的八厄之一……
八厄是什么?
就是劫数。
……
给你一个祝融魂玩玩。
你说申屠凉那里还有个真正难对付的兵器,是什么?
准确地说,不是兵器,是我的心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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