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楚山咕
应须行说:“我要是背叛各位哥哥姐姐,就叫我家财散尽,死无葬身之地。”
倾如故说:“我要是背叛兄弟姐妹,就叫我师门追杀我一辈子,把我脑袋提到门前挂一百年,把我手足尽断,熬给狗皇帝喝汤。”
女医飞镜被他们吓了一跳,试图把誓言拨回正轨:“我……最多最多只能被蛊人杀死。”
小乞丐被倾如故送了一个名字,叫“未央”,却对飞镜的努力视若无睹:
“我一定为了大家牺牲所有。我要赚最多的钱,供大家吃喝;我要杀最多的敌人,叫大家不那么辛苦;我要、我要……我要让大家一直开心,一直笑下去,我要成为大家最坚实的后盾。如果做不到,就让我被如故哥哥亲手杀死。”
商瑶笑吟吟说:“那我就写出传世的乐谱,却不能署我自己的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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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的队伍越发壮大。
飞镜承认了自己来自名医慕家,真名慕钟时,一手针灸之术活死人、肉白骨,对付蛊人也能手到擒来;
未央组建了自己的家园,和他一样无家可归的孤儿们一起成立了名为“危楼”的门派;
应须行得到了父辈亲友的支持,帮他集结军队、发兵讨伐;
商瑶依旧名满天下,他的武功和琴艺都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万千刺客拦不下一个他。
至于倾如故,他成为世上最有名的剑客。
他让宫闱三千禁军闻风丧胆,让皇帝的寝宫周围时刻戒备森严。
他的“醉欲眠”轻易取走了成百上千的人命。
他从“倾少侠”,渐渐长成了“倾大侠”、“醉剑人”,乃至应须行手刃前朝末帝,登基成为大虞的开国皇帝之后。
倾如故迁居海外,就成了“倾岛主”。
五个人都登峰造极、再也没有后辈能复刻他们的风采。
人们却记不起,这形影不离的五位大侠是从时候开始疏远的。
后来的后来,当说书人提起“圣上”,下一刻出口的却不是另外四人,而是朝廷上英姿勃发的各路英杰之时,警觉的人才意识到:
风靡一时的危楼倒了;
慕家犹如哑巴一般失声;
商瑶沦为疯癫,凤仪山庄和倾如故一起逃去了十三叠,从此杳无音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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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应须行驾崩当天,天上降下了一道雷。
雷电劈到停棺的大殿。
那夜宫殿烧起大火,无人伤亡,只有应须行的尸身不剩一点痕迹,近乎挫骨扬灰。
坊间有了新的故事。
关于背信弃义,又应誓了的开国皇帝,和他那隐没在历史里,再不为人所知的四个挚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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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欲眠,讲究飘而不浮、凝而不锐。
“你要把自己幻想成一叶浮萍,不求章法、不求逻辑,只是从心所欲,无需在意任何人。”
“可是师父,‘我醉欲眠卿且去,明朝有意抱琴来’,”小凤曲瞪大眼睛,好奇地问,“——后来,朋友们有没有抱琴来呢?”
或许每一代的门生都会好奇这句诗。
就像血液里镌刻的诅咒。
倾如故的徒弟也有过一样的疑问,他笑而不语,醉眼朦胧。
“不知道。”他说,“还没等到,我才欲眠而不敢啊。”
“那连师父也没做到不在意任何人吗?”
“嗯。我骗你呢。”
“哪句是骗?”
倾如故大笑起来:“酒徒之言,句句都是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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倾如故传下了“醉欲眠”共计十九式。
倾九洲生前练到第十六式,是倾如故之后,学得最为精深的一个门生。
倾五岳去年刚到第十五式,阿珉和他持平。
而凤曲,在离岛之前,最好的发挥是第九式。
剑客人偶不同于先前的任何一个,他面若冰霜,剑却没有一丝杀机。反而像是喂招一样,极有耐心地和凤曲切磋。
他慢下速度、矮下身姿,一步一式,更如一位耐心温厚的师长。
凤曲被他引领着层层精进,仿佛经脉顿通,不言不语,却悟出了人偶传递的剑道。
那句口口相传的教诲再在耳边响起,“幻想自己是一叶浮萍,不求章法、不求逻辑”。
飘而不浮、凝而不锐。
第九式、第十式、第十一式……
穴壁的石头又落了一层。
这回不见血字,而是褪色的壁画,一幅一幅,都是故人无言的诉说。
凤曲便看见了。
人心都偏向了年轻的屠龙者,可应须行的军队都是血肉之躯,面对前朝浩瀚的蛊人之师,便如以卵击石,不自量力。
危难之际,倾如故从深宫之中盗出了前朝珍藏的两只秘蛊。
蛊虫进入商瑶和倾如故的身体,同伴中武功最强的两人,爆发出数倍于前的惊人的战力。他们阵前厮杀,如入无人之境,寻常蛊人抵挡不能,节节溃败。
这样所向披靡的快感让人不舍放弃。
第十二式,人偶的剑尖递到了凤曲的肋下。
他的口中吐出冰冷的言语:“剖出来,它会毁了你。”
第074章 舍利珠
面对人偶的疾言厉色,凤曲刚有些气势的剑招都跟着一滞,在半空中散了形,化成一声迟疑的“咦”。
但人偶的剑指着他,目光呆愣愣的——毕竟只是个人偶。
不待凤曲反应,人偶又重复了一遍:“剖出来,它会毁了你。”
「他不是在对你说话。」阿珉道。
凤曲愣愣地反应一会儿:“那他——”
「他眼里的你不是你,而是百年前的倾如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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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没有种下“神恩”,倾如故的传说将永远不会陨落。
壁画叙述着那个遥远而真实的故事,从五人的相识到结义,再到倾如故和商瑶自愿接受“神恩”,化身应须行麾下不败的神话。
而后,剑指末帝的那天,子蛊对母蛊先天的臣服发生了作用。
在末帝母蛊的操控下,商瑶的箭射向了应须行。
他们在那一刻才知道“神恩”的含义。
商瑶的记忆永远停在战争最惨烈的时候。他不能享受胜利的愉悦,也认不出端坐在龙椅之上,实现了他们共同的理想的应须行。
相反,商瑶生出了和现实迥异的妄想:
他以为自己的箭射死了应须行,以为自己亲手终结了师弟的生命。
慕钟时将两个同伴带回家中调养,毕生与“蛊”为战。
然而一切都没有起色。
商瑶的疯癫越发严重,他弹不了琴,说不清话,为数不多的清醒都用来尝试自杀。
慕钟时的头发由黑转白,尝过的药草数以千计。她一生不婚,都投入到医治挚友的夙愿里,直到积劳成疾,一病不起。
倾如故便在此时发现了未央的异常。
为了挽救他和商瑶,未央竟然在暗中联络了逃逸扶桑的世仇。他承诺用一切去交换“神恩”的解药,哪怕要他带领危楼背叛大虞。
他们毕生的理想险些被未央拱手相让,倾如故又惊又愤,只身前去危楼对峙。可未央的态度依旧坚定:
“‘神恩’一旦入体超过八十一天,除非宿主死去,‘神恩’绝不易主。我从来不觉得大虞比你们更重要,应须行不舍得做,我替他去做,反正这天下,本来就有您和瑶大人的一半!”
倾如故的眼前便似天地颠倒、日月逆悬。
他听见江河澎湃、鸟雀啁啾、雷鸣电闪、战马嘶鸣,万籁入耳,却都汇成一句奇异的呓语。倾如故只觉头痛欲裂,未央的话音忽近忽远,让他听不清晰,却异常地怒火汹汹。
未央的脸庞突然变成了恶鬼;
危楼的一切都变得面目可憎。
倾如故不受控制地拔/出了剑。
“如故哥哥——?!”
当后世追问起危楼因何衰圮,大多只记得官兵重重围拢了那片废墟。九五之尊一声令下,曾经助他起兵的江湖门派都成了篡党逆贼。
这顶罪名就给了背信弃义的应须行。
所以再不会有人知道,那一天狂风骤雨,危楼上下血流成河。
危楼两百多人,皆是孤独浪者,也是未央的手足亲朋。
但在“神恩”之前,两百多人,不过是出两百次剑。
倾如故给了未央第一个家。
倾如故毁了未央第二个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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