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楚山咕
凤曲刚张开嘴,商吹玉的俊脸在他眼前逼近,话中满是歉意:“抱歉,委屈您了。”
凤曲只得打量四周,珠帘内的空间比他想象的更加狭窄,除了一些弃掷角落的宝具,就只有两三幕屏风。
屏风上的绘画不是常见的四时风物,但凤曲一时间来不及琢磨,姑且钻去屏风后边。
“别有洞天”的房门适时而开。
与先前急切密集的脚步声不同,凤曲等候片刻,只等来了一人响彻房间的脚步。
商吹玉端坐帘外,瑶琴横陈于他身前。
来人开口,语气却完全不似凤曲想象中那样稳重从容:“商吹玉!你哥哥病成那样,你也不愿回家看他一眼吗?!”
……果然来者不善。
面对来人,商吹玉的回应远不如对凤曲那么耐心细致。
他答得漫不经心,甚至低头调了调自己的琴:“生病了就找大夫,找我有什么用?”
“你!你哥哥向来对你宠爱,当年山庄除了为父,只有别意愿意接纳你。你倒好,真是养不熟的白眼狼,竟然离家出走不说,连哥哥病重都不能换你一句好!”
商吹玉不再搭话,他的父亲却越发恼怒,顺手抓起一旁的一盏琉璃灯,狠狠往地上一砸。
伴随着琉璃碎声,四溅的碎片形同骤雨。
穿过屏风间的缝隙,凤曲清晰看见碎渣掠过商吹玉的手臂,刮破了一点衣袖。
“阿珉,你说商吹玉为什么不躲?”
「他躲不了。」
“……嗯?”
「凤仪山庄的庄主商晤,不是你想的那么废物。」
凤曲怔忡片刻,意识到他们面对的并非寻常高手。
这是凤仪山庄的庄主,是可以从雷厉风行的先帝手上抢回一座瑶城的狠角色。
江湖高手摘叶飞花皆可伤人,又何况是本就锋利的琉璃碎渣。
十六岁的商吹玉在商晤面前,至多算是一头莽撞的幼兽而已。
商吹玉终于开口:“真是父慈子孝,令人涕下。”
“你说什么?”
“我说——”商吹玉顿了顿,将宴行琴抱回他并不宽敞的怀抱里,“你们自己就足够美满幸福,何苦强拉上我这个不会捧场的观众呢?”
商晤怒目圆瞪,毫不犹豫将一耳光扇了过去。
他的速度极快,甚至以凤曲的目力都来不及看清他的动作,只看见商吹玉的脸向左一偏,一丝血腥味在静谧的空气中弥漫开来。
“阿珉、阿珉你看到了吗?”凤曲浑身僵硬,在心里呼唤阿珉,“阿珉,我们帮帮他吧?”
这不是普通的父子争吵。
这绝不可能是普通的父子争吵。
尽管背对着商吹玉,可他能看清商晤的表情。
他看见了,商晤的眼睛里根本没有为人父亲的慈爱,与之相反,商晤瞪着商吹玉的双眸,更像在注视不共戴天的仇人。
“凤仪山庄就是你的家。”商晤一字一顿说罢,目光落在商吹玉怀抱的宴行琴上,“我看你就是玩物丧志,若非别意总帮你说话,我早就把你这破琴砸个粉碎。”
商吹玉不言不语,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
商晤又道:“对着长辈还堂而皇之坐着,你的礼数都学到哪里去了?!”
商吹玉只得徐徐起身。
室中又是寂静。
片刻,商晤似乎平复了心情,变回刚进房间时那副苦口婆心的表情:“总之,别意很想见你。就算天香楼的事务再忙,天亮之后也抽点时间回家看看你哥哥吧。”
“……今天不行。”
商晤的脸色骤然狠厉起来:“你说什么?”
“今天不行。”商吹玉答,“今天是母亲的忌日,我哪也不去。”
商晤的巴掌又一次扬了起来。
不过这次没有落在商吹玉的脸上,而是狠狠抢过了商吹玉怀里的宴行。
没等商吹玉反抗,连阿珉都未能击穿的宴行琴,竟然被商晤高高举起,往地上重重一砸。
琴弦被他杂乱无章地一抓,错乱的响声织作一片。
天籁一般的琴音变作喑哑的呻吟,在商晤手中发出错落的崩响。
一根又一根琴弦彻底崩断,宛如鞭子一般抽打在商吹玉的面庞。
商晤的脸色阴沉一片,将宴行抛掷一边:“你只有一个母亲,她就在家里好好的。”
少年的背影沉默决绝,凤曲瞳孔骤缩,只看见商吹玉如同失控的猛兽,甚至没等商晤说完,即刻扑了上去。
他的动作比商晤还要迅速,清瘦的少年身形不由分说缠住商晤,双手更是压上了商晤的脖颈。
但他怎么可能是商晤的对手,商晤一翻身,立刻将商吹玉反压在地。
磅礴的内力犹如巨潮,近乎窒息的痛苦顷刻间压制住两个少年。
凤曲按住胸腔,浑身都跟着难受起来:“阿珉,救救他……”
「退。」
-
危及凤曲的安全,始终不发一言的阿珉再也不能坐视。
在他掌握身体的一瞬间,阿珉抬腿踢翻屏风,形如鬼魅贴近了商家父子。
紧接着,他将一根琴弦撕下琴身,在商晤翻身之前,紧紧用弦勒住了商晤的脖颈。
室中只剩三人的呼吸。
商晤背对着问:“你是谁?”
他没有收回内力,阿珉的双臂隆起青筋。
冷汗如雨,这场与商晤之间的拉锯注定你死我活。
商吹玉被商晤压制着,脸色由于缺氧而泛青。
这人连亲生儿子也能痛下杀手,如果让他知道凤曲的身份……
阿珉心中一横,手上再次用力。
——不能再留商晤在世。
然而就在他杀念生出的一瞬,双臂的力气却都烟消云散。
凤曲茫然看着自己被琴弦勒出血痕的双手,一阵酸软爬上四肢,他又一次莫名其妙地顶替了阿珉。
“阿珉……”凤曲在心中呼喊,“阿珉?阿珉你怎么了?”
无人回应。
片刻之间,商晤再度翻身。
这次他成功掀落了身上疲软的凤曲,同一时间,商吹玉痛苦的呼声从身下传来:“我回去!”
商晤的目光落在儿子身上,他微微挪开身体。
商吹玉喘几口粗气,在一片狼藉的地上摸到一张手帕,立刻抛向了凤曲。
凤曲手忙脚乱捡起,把脸一遮,故意压低嗓子:“我、我是路过……”
商晤眯眼将二人打量一番,许是为了奖赏商吹玉的识时务,他没有逼迫凤曲表明身份。
“今天就回去?”
“今天就回去。”
商晤欣慰地从地上爬起来,看了看被他摔得颇为凄惨的宴行琴。
不知想起什么,他的脸上又泛起一丝柔情:“你早该听话的,大家团团圆圆地聚一聚,多好。”
商吹玉没有附和,但也没有反驳。
“别意知道你这么懂事,一定会很开心。”
商吹玉的嘴唇动了动,笑得很假:“让哥哥为我担心了。”
商晤这才将视线转移到凤曲身上。
凤曲蒙着脸,下意识往后退步。
商吹玉则踉跄着站过来,把凤曲往自己身后一挡:“父亲,我还要收拾房间,天亮后立刻回家。”
“为父当然相信你。”商晤微微一笑,颇为大度地摆了摆手,“为父也年轻过,金屋藏娇而已。她敢为你做到这等地步,可见我儿风流不输为父当年。”
商吹玉和凤曲同时僵住,半晌,商吹玉低声回应:“多谢父亲体谅。”
“嗯,倒是个少见的美人胚子。”商晤含笑瞥了一眼凤曲露出的半张脸,“既然事情都已交代清楚,为父就不耽误你了,早些歇息,不要耽误了早上的行程。”
说罢,他也全然没有等待商吹玉回复的意思,径自整理衣襟,负手走出房间。
房门再次关合,死寂的空气如旧,唯独满室狼藉证明着刚才的闹剧。
商吹玉这才周身一软,脚下趔趄,扑坐在宴行琴的残躯边。
宴行琴并未彻底毁坏,但如此重创,对琴的形体乃至音色都是不小的打击。
对于琴师而言,琴是比生命都要宝贵的事物,更何况宴行琴与商吹玉的渊源,显然不只是琴与琴师。
“……二公子。”凤曲艰难地张了张嘴,嗓音发哑。
他搜肠刮肚想不出安慰的话,只能说:“你还好吗?”
商吹玉背对着他,许久,嗓音依旧清冽:“让老师见笑了。”
“不不,抱歉,我都没有帮上忙。”
“老师不该出手的,商晤性格暴烈,若是伤到老师,那比杀了我还过分。”
凤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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