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楚山咕
莫怜远一脸的恨铁不成钢:“真是蠢笨,回头我去找他!”
商别意含笑安慰:“由他去罢,毕竟还年轻呢。不过前辈这般卖力游说,看来天子是下了大手笔的。别意冒昧猜一猜……前辈不缺钱财、不缺武功,又不稀得入朝——是为了矿山么?那座象征着玉城势力分割的矿山。”
莫怜远的表情凝了一瞬。
“前辈不用忌惮别意,您放心,凤仪山庄一介贱商,绝不过问其他。相反,倘若由您接手老祖留下的部分矿山,甚至是接管整座玉城,凤仪山庄一定鼎力相助,只求宗主开放关口,允准通商。”
莫怜远哼道:“这通马屁,你对曲相和也拍过吧?”
“不,凤仪山庄的生意求稳求远,无论一刃瑕还是五十弦,这两人都难堪重任,根本镇不住那群亡命之徒。但十步宗上下对令郎的敬重,别意都看在眼里,即便在您百年之后,想必少主也会是一代誉满天下的宗主。只有您拿到玉城的全部,别意才能安心让山庄通商玉城。”
“……听这意思,”莫怜远静了一会儿,“你是想对付曲相和啊?”
商别意笑说:“凤曲对他深恶痛绝,我不能坐视朋友难过。而于大局,‘鸦’习惯了他们自己的买卖,根本不和山庄往来,我们比任何人都希望十步宗得势。”
莫怜远双目微狭,锐利的目光仿佛巡猎的鹰隼,要将商别意看穿一般定在了他的面庞。
而商别意只回以无可挑剔的笑容。
许久,微风拂过庭院低垂的青萝,一片老叶脱离了藤蔓,循风飘飞,悄然越过了红砖玄瓦的墙。
-
做客十步宗的几天里,莫饮剑几乎每日都会来找凤曲。
有时是带了后厨新出的菜式,有时是卖弄从仓库里翻出的武器,有时则是没什么事做,就来缠着凤曲聊天——然后被商吹玉横眉冷眼地轰走。
今天也不例外。
凤曲刚从商别意的院子折返,身后陡然压来了一股重量。
少年的体温透过衣衫传递而来,双臂环住了凤曲的肩膀,莫饮剑后抱着他,笑嘻嘻地喊:“夫人!等你好久了,今晚空出来吧,我们出去玩!”
凤曲被他压得腰背一弯,不远处立即响起商吹玉的呵斥:“离老师远些!”
莫饮剑当然不理,趴在凤曲肩上扮了个鬼脸,一支箭顷刻掠过他脸侧飘逸的鬓发,精准扎进了莫饮剑和凤曲身后的树干。
商吹玉从拱门之后露出了脸,阴沉道:“找死。”
凤曲:“……”
精度,大有进益。
气量,有待提高。
莫饮剑也被那支箭吓得不轻,半晌摸了摸脸,终于回神,破口大骂道:“你疯啦!伤到夫人怎么办?商吹玉你要拼命是不是,好,我跟你拼命!!”
说罢,束天剑唰地出鞘,莫饮剑擎剑飞身而去。
商吹玉也不退让,撤步跃上墙头,眯眼搭弓,高高在上地俯瞰。
一道过来的阿绫:“你们每天都这么热闹?”
凤曲:“饭后消食。”
“那还挺能吃的。”
“嗯,他俩长身体呢。”
连他都要放弃和这两人讲道理了。
这厢莫饮剑和商吹玉杀得轰轰烈烈,凤曲领着阿绫步进院中。果不其然,秦鹿正倚躺在银杏树下品茶,折扇缓摇,瞑目小憩,悠哉得仿佛看不见眼前的战场。
阿绫问:“你有照常喝药吗?”
秦鹿慢悠悠答:“喝了,药效弱了。”
“看来得换个药方。”
“那你下去仔细想想,明天再来禀报。”
阿绫:“……”
阿绫扭头问:“这人一直都这么欠吗?”
凤曲:“抱歉,他还在长脑子。”
他早就放弃跟秦鹿讲道理了。
阿绫板着脸扫视一圈,看着院子里奇形怪状的少弱病残,发出一声叹息:“穆青娥走的时候一定很开心。”
凤曲:“哈哈。”
看吧,现在他不开心了。
商别意和莫怜远会聊些什么?
凤曲心里实在忐忑。
他至今还未想通商别意的算计,秦鹿看上去也老神在在,毫不担心。还有阿绫煎给秦鹿的药,每次追问,秦鹿都用“补药”的幌子遮掩。
可以前没有阿绫时,也没见秦鹿喝什么补药。
莫饮剑从后方杀了出来,分神道:“夫人,我话没说完呢!今晚特别热闹,我娘要去四宜楼抚琴,还有好多人放孔明灯,我们一起去看吧!”
凤曲愣问:“为什么放灯?”
“因为——”
“啊呀,”秦鹿终于睁开了眼,慢条斯理地开口,“夫君,今夜是七夕,妾身也想去瞧。”
凤曲不期然和他对上眼神,那双横波潋滟的眼眸仿佛金乌坠湖,折射着灿烂夺目的金光。
尤是对视的刹那,秦鹿的眼睛深若秋潭,让他不觉恍惚了一瞬。
秦鹿意识到他的变化,微微别开眼神,重又闭上了眸:“夫君不喜热闹的话,就在这里陪我赏月也好。”
一支箭穿风而来,刺入了秦鹿身边的银杏树。
弓弦颤抖着好似老鸦嘶鸣,商吹玉冷冰冰道:“你也离老师远点。”
阿绫:“他好忙啊。”
莫饮剑被秦鹿抢了邀请的先机,当即丢下商吹玉,气急败坏地砍向了秦鹿。秦鹿身形一闪,飘坐到屋檐智商,裙裾飞扬,却换回男声:“要是真砍死了本座,你坐小孩那桌。”
“……”
“小凤儿坐宗亲那桌~”
凤曲:“?”
莫饮剑一剑刺去,大叫道:“混蛋!全都知道你身份了还装女人骗夫人,看我劈了你!”
秦鹿笑呵呵地颔首:“是啊,是谁最早装姑娘骗人啊,好问题,究竟是谁呢?”
凤曲:“……”
商吹玉挽起袖子,从院里提起了莫饮剑之前搬来的刀:“老师,我会处理干净。”
凤曲:“………”
他一手拉住商吹玉,又弹出一粒石头击开了束天剑:“大家,一起去过七夕吧!”
-
濯缨阁建于连秋湖上,折廊九曲、雕栏玉砌。
焚轮的燃烬化作最后一丝晚霞,沿着湖水蜿蜒成波。仿佛金缕衣上缠绵的纹案,丝丝缕缕,撩人心魄。
七夕时节,千里县的百姓大多会聚于濯缨阁外、四宜楼下。
一是赏月观景,颇有雅趣;二则孔夫人历年佳节都会抚琴楼上,此地最能听闻仙乐,但见玉兔东升,风云渺渺,叫人不能不心神向往。
莫饮剑往年都会陪在母亲左右,以防刺客。但今年他要陪着凤曲,四宜楼就只剩一干贵妇婢女同孔夫人作伴。
乐声飞出花窗,惊开了闭月的夜云。
喧嚣的人潮顷刻归寂,所有人都静静等待着孔夫人的琴音。
凤曲在人海中微微抬首,望向岌岌的四宜楼顶。商吹玉在旁倾听,目露赞叹,持弓的手指忍不住摩挲起来。
凤曲看就知道,他是技痒了。
自从踏上这趟旅程,商吹玉几乎还没能静心弹琴。
阿绫道:“虽在玉城,可千里县的繁华,连幽州也自愧弗如。”
空中徐徐升起了天灯。
一盏盏明火飘摇入空,承载着放灯人虔诚的祈愿。
莫饮剑不知从哪儿也提来了两盏未燃的天灯,将其中一只塞到凤曲手中:“夫人也来许愿吧!”
商吹玉眉头轻拧,却见秦鹿一搓指,一名影卫无声地潜过人群,双手奉上五盏金丝编织,惊艳不凡的天灯。
商吹玉也挑出一盏雪底竹纹的灯来:“老师放这只。”
这几人的手笔都太阔绰,周围人都不自觉地望了过来。
莫饮剑难得低调出行,藏了半张脸面,被两人一气就想拔剑。
凤曲急忙压住他那一眼就能表明身份的束天剑,清了清嗓:“我不放灯。”
他放不了这么多!
琴乐将尽,人声再度充斥耳边。
湖风如雾如织,静静平复着人群的躁动。一切的喧声笑语都随辉煌的天灯一齐升入碧空云间。
凤曲不知不觉被引到湖心桥上。四周漂聚着百姓随河放进的河灯,一片灯火穿过桥洞,好似浣洗一新,赴去渺茫的、崭新的将来。
莫饮剑和秦鹿各去放了一只天灯,商吹玉则陪在凤曲左右。
二人同在桥上,看着粼粼湖水,凤曲忽而有些出神:“这些灯会去海里吗?我快记不起且去岛连着的海了。”
商吹玉的眉间掠过一丝不忍:“老师……”
玉城并未临海,这些灯过了湖泊,游入河道,就会被下游的官兵捞起。
它们永远到不了海。
“没关系,这些灯好像并不在意终点是哪里。”
“……兄长在和莫宗主商量什么事吗?是有关您的事?”
“不知道呀。”
凤曲伏在桥边赏灯,风月静好,万象祥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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