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楚山咕
生锈的剑身裹满琴弦,一样锈蚀不堪,而每一把剑,都刺进了一个红得发黑、疑似用鲜血写就的人名。
与其说这里是密密麻麻的剑,不如说是密密麻麻的尸体、密密麻麻的罪状。
二人看得沉默,凤曲蹑足穿过剑阵,也尽可能避开那些名字。
狭长的甬道里针落可闻,不知走了多久,一座状似悬浮的石台到了眼前。
石台连着六方通道,除了他们的来路,还剩五条道路各通一间墓室。石台中央矗立的无面剑祖像乃是铜制,怀抱长剑,不见悲喜,和日月殿里的那一座毫无二致。
凤曲纵身前去,想要靠近了细查,却不等他腾起身体,一股阴寒的冷痛蜿上经脉,正向着心脏而去。
凤曲心中寂了瞬息,身形也原地僵住。
瀑布的冷水和外界的雨水还有不同,阴冷森寒,刚刚淋到不觉得什么,此刻走了一会儿,习武之人惯于运功,一时不慎,他已将瀑布里的湿气并入经络。如此一来,肩膀上的蛇毒遽然发作,好似寒冰封骨,叫他举不起手臂。
还有连秋湖上曲相和留下的那记心伤,毕竟没有痊愈,让暴雨、瀑布、冷汗等等一浇,血水早已透了出来,火烧火燎地难受。
康戟看出他的窘迫,上前道:“你先稍作休息。”
他走近了剑祖像,摸着下巴打量:“无目无口、不悲不喜。不知道这到底是剑祖的醒悟,还是高/祖的期许,一对至交走到这步田地,也真让人唏嘘。”
说到这里,康戟自嘲地笑笑:“不过,我们和曲相和也好不到哪去。”
环绕铜像转了一圈,康戟没有看出什么蹊跷。他又掏了五枚铜钱向各方道路一抛,悉数平安,毫无异样。
“我先随便选一间进去瞧瞧,你在这里等我。”
康戟说罢便走,凤曲来不及叫他,但见他推上一扇铜门,口里哼着的小曲一断,一阵劲力暗含风雷,室门甫开,便见无数利斧铁锥,朝着康戟直面劈来。
康戟在当今武林也是一流的高手,况且早有防备,当即左闪右掠,不曾吃亏。然而就在他忙于防范的须臾,近于眼前的铜门倏然关合。
康戟虽然平安无事,但迎头撞了一鼻子灰,愣愣地弹了回来,指门而骂:“我草,玩儿谁呢你!”
凤曲旁观着,却是心中豁明。
他运功压下蛇毒,瞄一眼铜像。虽然不深,但康戟引发的杀器在铜像身上的确留下了伤痕。
康戟还想再试,但听少年出生叫停了他:“前辈,还是我来吧。”
“你?你一身的伤,来什么来?”
“正因为我一身伤,才该我来。”
凤曲拔出扶摇,对康戟点了点首。康戟满腹狐疑,但还是依言退下。
凤曲如他刚才所为,抬手触上了铜门。
铜门一视同仁地开启,无数机关也铁面无私地杀来,甚至比先前更甚。凤曲竭尽身法,在密如乱雨的杀器中穿梭腾挪,只等铜门彻开。
康戟看得揪心,想要叫他退后,此时惊讶地发现,凤曲毕竟负伤,比不得他的灵活,可是室门开得愈缓,凤曲脚下却如扎根,拼着伤重也要守在门前。
待到铜门终于到了半人宽的间隙,凤曲就如游蛇一尾潜入进去,满室银针暴射,扶摇能挡则挡,不能挡的便深入血肉,将他整个人都扎成了一只刺猬。
康戟咋舌随来,不住骂道:“糊涂!”
室内机关停下一波,直到康戟入室也未惊动。凤曲这才松一口气,脚下软了片刻:“有没有……机关?”
他用内功振出些许飞针,细弱的血流囫囵擦了,但嘴唇已经失去血色,整张脸也苍白得惊人。
然而康戟扫视一周,遗憾地摇头:“没有。”
这里只有墙上壁画,和一张石几上尘封的竹简。
康戟拿起竹简,展开来看:“‘阿瑶,近或无恙?我与未央奉旨游历,现今到了宣州,山水可爱,好生有趣’……这是剑祖写给商瑶的信?”
凤曲听到没有机关,就已退出大半,对后续事宜也无甚关心:“或许吧。”
“等等,你先告诉我刚才为什么硬撑?”
“直觉……?”
“这算哪门子的直觉!”
凤曲“唔”一声,扶着门走回外面:“因为前辈惊动室门的时候,剑祖像也没动。”
“哈?”康戟好像听到了什么笑话,“那就是个死物,它懂什么躲不躲的。”
凤曲摇了摇头。
但等康戟想要如法炮制推开第二扇室门的时候,凤曲眼色一变,挥起鱼竿把他钓了回来。
只听“吱嘎”怪响,中央铜像幽幽然举起了手中长剑。
而凤曲刚把康戟钓回,墓室中果然就杀出了一把巨大沉重的铜斧——倘若康戟还想硬撑,一定会被劈作两半,就地殒灭。
“这又是——”
青、白、玄、红。青色是衣衫、白色是剑锋、玄色是双眼、红色是一地蜿蜒的血莲。
四色交成清风,凝成极韧极细的一丝光华:
“醉欲眠”,第一式,将挽天弓。
康戟的眸中明暗交织,映照着烟尘灭无,擎剑孑立的少年背影。
白蛇索日、阆苑探花、云封重溟……
大开大合的斧光被他寸寸削落,“醉欲眠”催到极致,凤曲已如一泓泡影,往来倏忽,随时都要幻灭一般。
随后才是真正的如法炮制。
铜像举起剑时,就是倾剑相对;反之则要捺力而行。
两人的运气也实在差极,将几座墓室都开了一遍,都没能找到机关,只剩最后一间和两个血人,狼狈踉跄,康戟看着看着,又想发笑。
“这一回,怕是要把‘醉欲眠’都用尽。”康戟问,“你学会十九式了吗?”
凤曲面上惨淡,直勾勾看着最后的希望,却只能摇头。
从第一式到第十五式都已用过,要是这一次真要逼到十九式不可,那他也真的无法了。
从其余四间墓室里陆续取出的竹简都是书信。
而且字迹各异,看得出是不同时期的倾如故所写。
凤曲现在却没心情研究他的故事,姑且朝铜像一拜,屏气走向了仅剩的墓室。
隆隆如雷,铜门将开。
意料中的链锤袭杀而来,凤曲将剑在手中一转。
第十六式,神降蓬莱。
扶摇指天而刺,链锤把剑一绞。双双力迫,各不相让。凤曲蛇毒在身难尽全力,脚下擦出几点星火,眼见要被链锤扑坠到黑渊之中,剑谱在脑中一页页地翻过,连阿珉都不曾使过的后三招在须臾间演练了数百回合。
第十五式是倾五岳的极限。
第十六式是倾九洲的极限。
此后还有第十七、第十八、第十九……
每一扇门背后的暗器都经考量,皆是针对“醉欲眠”单独创制的利器。它们袭击的节奏、角度更是奇巧精准,凤曲可以猜到,倾如故是如何一点点将它们测试完善,成就了这座毫无杀意,却空前艰难的陵墓。
倾如故的态度分外明确。
不让人死,也不让人过。
——但他今日非过不可!
就算且去岛注定沉毁、就算同门离散不归、就算自己身负“神恩”,一生都不能回岛……
江容的几幅画作还在怀中。
或许已经被暴雨和瀑布淋毁,但上面的图案、其中包含的江容和其余同门的心意,都比身上的伤和毒还要催他清醒。
凤曲暗合牙关,沉腕一拧。链锤的尖刺失去剑的阻碍,顷刻剜向了他的眼睛。而沉下的扶摇以另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从背后骤起,蓦然刺向铁链上狰狞的尖棘。
第十七式,虎贲盼山!
-
「凤曲……倾凤曲……听到了吗?凤曲!」
「眼睛睁开,倾凤曲,看清楚你在做什么……」
「你会后悔的!倾凤曲!!」
……
什么?后悔什么?
谁在叫他?和他的声音一模一样,是阿珉吗?
「倾凤曲——」
这么失态的……阿珉吗?
余光中,一块灿金的东西近在手边。
呼喊声、哭泣声、诅咒声、欢笑声……眼前升起了炊烟,是从弟子舍的烟囱腾起的,氤氲着菜香的炊烟。光影缭乱更迭,剑吟起伏跌宕,稚童笑着闹着跑过山野,竹林投下的影翳好似无限宽容的怀抱。
“灵毕,不要总和哥哥置气啊,折炎也是为你好。”
“喜欢这块玉佩?好嘞,娘替你要。喂,淮致——”
“你偷偷生的,关且去岛什么事!我才不认应淮致的儿子,把他抱开……谁是你舅舅,不要乱叫!”
“大师兄,我学会第五式了,快看快看!”
“我不要学剑,大师兄教我画画好不好?阿娘说,打打杀杀最危险了。”
“等大师兄当了岛主,能不能改一下菜单啊?我讨厌秋葵……”
“不行,你不能再前进了,我们就在这里分道。你不能去朝都。”
“我相信老师的决定,只要是老师,一定不会有错。”
“我们决定弑君,小凤儿,你要‘同流合污’吗?”
“我的家在很远的地方。跟着你们可能会死,但不跟着你们,我就回不了家了。”
他记起了一些事。
记得自己站了起来,视野里覆满鲜血。
记得自己浑身剧痛欲裂,靠着本能,跌跌撞撞走向了一方石台。
记得自己手里莫名有了什么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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