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楚山咕
叶随怔怔地喊出他的名号:“莫宗主?”
莫饮剑的目光随之停在了叶随身后的少年身上。
对方双耳空空,几乎在露面的一霎时就别开了眼光。
“莫宗主,你来找我吗?还是找大小姐?”叶随困惑地问,“——哦,你好像也认识倾少侠,喏,倾少侠,好像是找你的。”
任他让出了半个身位,凤曲脚下仍然未动。
莫饮剑的喉结一滚,缁黑的眼眸逆着光,越发显得阴沉。宛如狩猎一般的视线在凤曲身上定格了数息之久,叶随更为奇怪,却不等再问,就听莫饮剑说:“找错门了。”
说罢,他转过身,毫不留恋地走了。
“……哈?”叶随仰头看向偌大的“祝府”二字,“他、他不认路,还不认字吗?”
凤曲默然不语,倒是边上两个门房笑笑:“玉城那等荒僻地方来的,兴许真不认识呢。二位大人有公务,就快些去吧,过会儿天药黑透了。”
叶随回过神:“确实,还是别管他了,倾少侠,我们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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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随口中的那个人没有关在寻常的刑部大牢。
不过这也是情理之中,因为“那个人”知道的东西,并非一般的刑部官员有权了解的。也只有叶随这样,已经成为天子心腹的人,才有可能稍窥一二。
——虽然凤曲更倾向于是祝晴止实在太忙,才安排给了叶随。
从一个人的嘴里套些情报出来,听上去,好像不是什么艰巨的任务。
但很遗憾,他们要面对的是流风书院的平安。
或者可以叫他“谢昨秋”。
阴沉沉的角落里,污水没过了囚犯的脚踝。他的双手被铁链高高束起,整个人挂靠在粗糙的墙面,敞露着脆弱的胸腹脖颈,没有一丝挣扎的气力。
叶随带着凤曲入内,挥退了看守,举起火把,照亮目标的身影:“小平安,我又来咯。”
谢昨秋垂首无言,凤曲甚至不确定他是清醒还是昏迷。
但叶随已经见惯了,他掬起一捧脏水泼过去,谢昨秋瘦骨嶙峋的身体不禁一缩。凤曲才看清了,在他褴褛的衣衫下,是一条条皮肉翻卷的、狰狞的伤痕。
被水溅到的伤口痛得谢昨秋无法不睁眼,他呼出一口气,缓缓抬起眼睑,看向笑嘻嘻的叶随。
“快说吧,快说吧。帮助你行刺‘玉衡’的就是秦鹿,对不对?”
“……”
“他的罪状多你一条不多,少你一条不少,你又何必对他这么维护?他们贵人之间打着玩玩,你还把自己的贱命都赔进去了。”
“……”
“天天都是这些话,你听不烦我都说烦了。唉,倾少侠你来,看他能不能听你的。”
凤曲应声上前,对方听到他的名号,身体又是一抖。
半晌,谢昨秋难以置信地将目光挪到了他的身上,呼吸遽然变得激烈,铁链被他瘦弱的胳膊拉扯着叮当作响:“倾凤曲!你——”
凤曲屏住呼吸,平静地制止他:“你认识我?阁下是?”
叶随在旁眯了眯眼,没有插话。
谢昨秋更是如遭雷劈,僵在原地久久发不出声音。直到脏水浸没了他的小腿上的伤口,他又疼得抽回了神,才问:“你是什么意思?你……你忘记了?”
凤曲安静地看他:“阁下是叫平安吗?”
“……”谢昨秋抽一口气,冷声道,“谢昨秋。”
凤曲点头:“谢公子。那,方才叶兄问你的问题,你能给他一个答案吗?”
谢昨秋又是沉默,过了一会儿:“不能。”
其实凤曲还连叶随想问什么都不知道。
但他坦诚地转过头:“我问不出。”
叶随:“好吧。”他遗憾地叹一口气,从鞘中抽出剑来,“今天忘记带鞭子了,凑合一下,我尽量不戳命门。”
说着,他解开了门锁,举步就要进去。
凤曲皱一皱眉,叫他:“叶兄,你认识穴位吗?”
叶随果真茫然地转过脑袋:“啊?”
“致命的地方也不仅仅是脖子心脏,其他穴位也有可能死人。如果他死了,叶兄是不是会很为难?”
“……能有这么脆弱?”叶随诧异地瞪大眼睛,“我只见过刺了心脏还活着的人,刺别的地方也能死?”
凤曲指了指孱弱的谢昨秋:“以他的身体,好像随时都有可能。”
叶随:“……”
这就有点让叶随头疼了。
他都是胡乱学的本事,哪里研究过什么穴位什么致死。怎么让人死,倒能说得头头是道,但怎么让人不死,他还不如外边那些专门掌刑的部役。
凤曲道:“我来吧。”
叶随大吃一惊:“倾少侠会这个?”
凤曲答:“算不上会,只是试试。”
他从敞开的牢门里走了进去,并未带什么鞭子或者烙铁之类的刑具。
谢昨秋的目光由不解变得忌惮,又从忌惮升级成怨恨。他竭力挣扎着,对凤曲怒目而视:“世子那么信任你,你怎么能……”
凤曲反问:“世子是谁?”
谢昨秋蓦地怔住,眼中渐渐涌出些许绝望:“你不记得世子了?倾少侠,你是怎么回事?外边发生了什么?世子怎么了?”
叶随道:“还担心他,担心担心你自己吧,不管你以前和倾少侠什么关系,他现在不记得事儿了,你还是坦白从宽的好!”
谢昨秋喃喃说:“不记得事?”
凤曲才顺着话头:“如果我们此前有过一面之缘,公子不如给我这个面子,不要和叶兄硬撑了。以兄台的年纪,不知有没有婚配,尊夫人在家枯等,该多为难啊。”
叶随一笑:“还是倾少侠体贴,我都没想到这点。”
“我没有夫人。”
“但一定有人盼你回去,谢公子既然是流风书院的学生,想必也读过楚辞,比如九歌就有一篇,‘扬灵兮未极,女婵媛兮为余太息’……期盼的人,总是煎熬。”
谢昨秋慢慢抬起了头,注视凤曲的眼睛逐渐寂定:“你……”
凤曲抬手握住他的手腕:“得罪了。”
“喀”地一响,谢昨秋猛然惨叫,撕心裂肺的哀嚎响彻地牢,吓得叶随猛一变色。但见凤曲掐着的那处正在关节,可惜光线昏暗,叶随看不清楚,只是听到谢昨秋失态的叫声,都不禁退后几步。
凤曲继续问:“还不说吗?卸掉胳臂、卸掉双腿,也不说吗?”
因为吃痛,谢昨秋的下唇被咬得鲜血淋漓。
他抬起双眸,冷汗滚滚而下,仰视着凤曲的面庞:“……我不说。”
凤曲一拳捣了过去。
闷响声不绝于耳,叶随听得啧啧,背过身不再观看。
只听得细碎的呜咽断断续续,还夹杂着对凤曲忍无可忍的骂咧,不知过了多久,谢昨秋不甘地骂道:“亏我当初当你是英雄,倾凤曲,你真是叫我刮目相看。”
凤曲停手:“我不是英雄,但你也不是。这样僵持又有什么意义?”
他好像一句戳中了谢昨秋的痛穴,后者口中含血,悲愤欲绝。
又听凤曲劝哄:“我和叶兄是奉陛下的旨意,那是天意,你又何必和天命相抗。我不喜欢伤人,看你这样,我也难受,你何苦要我们为难呢?”
谢昨秋沉默良久,终于含恨道:“好啊,连你倾凤曲这样的君子都堕落至此,我一条贱命又有什么好清高的。你要听?我只怕说了,你们也拿不到想要的东西。”
叶随被他激起了好胜心,眼睛骤亮:“有本事你就说,你看我拿不拿得到!”
谢昨秋喘息一会儿,才道:“慕家自知保不住宝物,早就把太平书生一分为二,一份留在家里,另一份交给了书院。书院上下都是书生,无力保管,先生就做主转交给了十方会……”
叶随蹦了过来,皱眉道:“你说谎,十方会我们也派人卧底,哪里有‘太平书生’的消息。”
“十方会说到底是八门行者的一言堂,几个卧底能打听出什么消息?”
“你的意思是,‘太平书生’的另一半在八门行者身上?”
谢昨秋疲惫地合上眼:“信与不信都随你们,我只求死个痛快。倾凤曲,你动手吧。”
凤曲却说:“听上去不见得可信,我们还要核实。”
叶随还没找到康戟头上,无法断定谢昨秋所说是真是假,听凤曲这么说,也歇了立刻灭口的心思:“我先去调查一下,你要是敢说谎,就真要没命了。”
随他放话,谢昨秋都不再理会。
凤曲才问:“叶兄,‘太平书生’是什么?”
叶随眼睛一转,拉着他道:“没事没事,我们出去说。”
两人便丢下气若游丝的谢昨秋,涉过血水,扬长而去。
只是叶随并没有注意到,谢昨秋被卸掉的小臂缓缓滑出了铁链束缚。他的拇指凹成了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正是凤曲所致,叫他一点点抽离此间的桎梏。
第139章 帮凶其三
天上蒙蒙细雪,天下宫灯葳蕤。
宫人剪烛的倒影纤长而飘摇,映在绣窗,一晃,露出御书房中谨然而立的另一道身影。
祝晴止说罢今日见闻,瑶阶上执笔的金影终于一顿:“所以,他也不认得谢昨秋了?”
祝晴止颔首礼道:“据叶随的观察,应当没错。”
“为什么要把此事交给叶随?”
“臣……”
“你以为此事并不要紧,倾凤曲并不要紧。”
天子不紧不慢地搁下毫笔,阶下祝晴止大骇不已,立即伏跪:“臣有辱使命,罪该万死!”
天子的语气里却听不出喜怒。
既不像要为此事追责,也不像要罚她弥补,而是问:“倾凤曲来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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