萌新病友,但恐怖如斯 第87章

作者:楚山咕 标签: 无C P向

而后他问:“能不能至少留下我的脸皮?”

穆青娥想了想:“应该可以。”

他便大舒一口气,挽袖露出手臂上大片盘踞的红色斑纹,笑说:“那请便吧。”

“只要能留下我的脸就好。我怕去地府寻亲,亲人还认不出我。”仿佛在幻想和亲人重逢的模样,他忍不住笑得更加开怀,“……假如这样做,就有希望尽快结束这场灾难,那就没问题了。”

穆青娥跪下来,向他磕了一个响头。

但少年也跪下来,和她相对而拜。

“我曾想过,会不会我的父母也是染上什么瘟疫,才不得已把我送出家里。如果那时候有穆姑娘这样的医师为他们看诊,或许,我们还不至于骨肉分离。”

少年道:“——谢谢你救我们,谢谢你救他们。”

解剖在世人眼中是何其惊人的提议。

穆青娥自知自己是和众心逆行。

但她落下的每一刀都精确而快速,为了找出共因证明自己、也为了完成少年的遗愿。

直到最重要的第三具尸体,穆青娥知道,她非找到不曾上山也感染病症的病人不可,否则其他人依然可以用“诅咒”一说反驳她。

可她遍寻理解而不得,地宫里几乎所有听她请求的病人都只会破口大骂。

他们连死都不肯接受,更何况是死后对身体的亵渎。

即使本人接受,他们的亲人朋友也不会允许。

除了屡屡碰壁的计划,她的行动也似乎被人察觉。寺庙的僧侣开始寸步不移地紧跟着她,夜深试图外出时,也有杀机毕露的暗箭,好几次都险些夺走她的性命。

病患不再信任她,僧侣开始监视她,观天楼逐渐收回给她的特权,甚至胡缨都在明里暗里地质疑她究竟还有没有用武之地。

就在穆青娥前两次解剖的手记险些被人搜走的时候,沉默日久的常神医带来了一副药方。

而后,他伸出手腕对穆青娥道:“你来。”

——第三具尸体,是她的恩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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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次穆青娥做足了一切准备。

三次解剖的手记,一副在师父的基础上几经修改,理论上无可挑剔的药方。

她再次击响登闻鼓。

比上一次更加坚决、更加悲痛、更加无路可退、更加奋不顾身。

这次是彻底的背水一战。

不仅仅是为了自己,还为了宣州百姓,为了山里那具不知名的旧尸,为了一生寻亲的少年侠客,为了至死都在帮她证明自己的恩师。

她呈上手记和药方,压下倨傲的脊梁。

穆青娥话里带着哭腔,一句一次磕头,磕得额头红肿,磕得声泪俱下。

她已不求名誉、不求考试,只求官府和百姓能再信她一次。

等候宣判的一刻钟里,比暮钟湖案那晚的大火还像凌迟。

“瘟疫如水如火,不可藐视,绝不是求神拜佛就能免去的灾厄!”她含着热泪痛诉真心,地面都已沾上额头的血迹,穆青娥几乎是凄声恳求,“不是蛇妖、不是诅咒,是瘟疫啊!除了隔断和施药,还要焚化山上病尸,大人,真的不能再耽搁了——!”

县令默默听完,衙役无一做声。

却是围观的百姓中首先丢出一颗石头。

男孩同是哭腔的怒斥从后传来:“说得这么好听,你之前怎么不能救?!我爹已经没了,你现在才说得言之凿凿,我爹要怎么办?!!”

“可是蛇妖已经抓到了,他自己都招供了,这么多人亲眼看到他操纵成千上万的蛇,你到底为什么帮他抵赖?”

“你居然毁坏别人的尸体!连你自己的老师也不放过!!白眼狼,混账,滚出宣州!!”

“老说什么瘟疫瘟疫,我看你这女人就是想趁机兜售药材,发人命财,真恶毒啊!”

这些石头比无数个夜晚的暗器还让她绝望。

而县令也把药方一丢,居高临下发出最后的宣判:

“——穆青娥,你妖言惑众,还有脸说自己冤枉?来人,即日起剥去她的通关文牒,五年之内不许再入宣州地界!”

-

她或许是一个重生者。

在她亲手剖开恩师尸身的时候,

在她面对县令和百姓的疾言厉色的时候,

在她孤苦伶仃走出宣州,身后还是沸天的叫骂和唾沫的时候。

穆青娥无数次想,再也不要来这里了。

再也不救人,再也不剖尸,再也不自作聪明做这样的出头鸟了。

-

“相信我会改写宣州的命运,商吹玉不会出一点事。”

但她再一次对凤曲许下了这样的承诺。

因为凤曲曾经言之凿凿,和前世的她一模一样。他说他要改写悲剧,他不信命运。

穆青娥便禁不住也对这样的他网开一面。

地宫门开,秦鹿身后缀着两名监视的僧侣。

只有他有权逼迫县令开门,在此情此景依然和穆青娥见上一面。而秦鹿没有浪费时间,开门见山:“如果确是瘟疫,应当如何根治?”

穆青娥被单独关在地宫最深的地方,在佛教理论中,此处距离阿鼻地狱也不过一念之间。

“你相信我?”

“本座不信。”秦鹿说,“但事关人命,与本座相不相信并无干系。”

他用了“本座”,此刻是以“天权”的姿态和她谈判。

穆青娥已经不再相信任何官僚贵族,但秦鹿长身玉立站在面前,象征着她曾经渴望面见的无上皇权,更象征着如神明般的拯救。

不过比起那些,她最早想起来的,却是凤曲说,秦鹿是因为他说要改写悲剧而决定陪同他们。

穆青娥忽然便想发笑。

“一、隔离继续,但必须改善隔离的环境,衣物用品一律烧毁;

“二、曾经的尸体尽数焚毁,山上的、山下的,地宫里的、地宫外的;

“三、我有一服药方,但到底奏不奏效至今未知,你要找谁来帮忙一试?”

她以为秦鹿还要斡旋几天,不料秦鹿毫不犹豫地伸出了手:“商吹玉说过,你给的任何药方他都愿意尝试。”

穆青娥低眼默默,秦鹿则亲手递上纸笔。

两人隔着一重铁栏,相对无言,直到穆青娥颤手执笔。

“你们……都相信我?”

秦鹿答:“于公,你是太平山的弟子;于私,你是本座认可的随从。至于商吹玉,他也只怀疑过你会对小凤儿不利,没有质疑过你的医术或者人品吧?”

前世的药方她至死不曾忘记,重活一世,仍然刻骨铭心。

为那一纸药方,她失去恩师、失去声誉,后来甚至因为此事葬送了自己的性命。如此惨重的代价,让她椎心泣血立下誓言,绝不会让药方再见世人。

但她今天不得不让它再次面世。

为了同伴、为了宣州百姓、为了突破这重长达两世的心魔。

“……等我们。”秦鹿接过药方收进袖中,他恢复了男声,话音清润中带着一丝让人心安的温柔。

穆青娥没有回答,而秦鹿最后看她一眼,起身长长一礼,转而离去。

-

凤曲和五十弦连奔带窜返回城内,此时城内却已是风声鹤唳。

百里酒庄在不知不觉中竟然加派了许多人手,酒庄里边草木皆兵、人人自危。

见他们回来,一众考生立即围上前去:“倾少侠!”

“那‘瘟疫’究竟是什么意思?穆姑娘说的是真的吗?”

“我们都听说了,事情闹得这么大,她和官府公开争吵,几乎是把县令的脸面踩在脚下!”

“如果真是瘟疫,那我们会不会也有事了?”

“不过穆姑娘敢说这种话,她一定有办法了是不是?倾少侠,你们有没有去见过穆姑娘?她是不是能救其他病人和我们的队友了?”

七嘴八舌的询问吵得凤曲头晕眼花,曹瑜适时露面制止了众人。

明雪昭一样下落不明,他的脸庞看上去憔悴许多,说话也一样有气无力。就连往日常常闹得大家鸡飞狗跳的华子邈,此刻也只是魂不守舍跟在一旁,看到凤曲和五十弦回来,他哭得通红的眼睛才稍微亮了一些,却不敢上前惊扰。

曹瑜拦住大家,缓声说:“倾少侠的同伴也一样深陷困境,他只会比我们更加难过。大家不要再吵他了,还是先交流一下现在的消息,我们……”

他说着,看了看紧闭的大门。

只是肉眼看上去,似乎没有人在监视他们,但观天楼连他们中哪些人感染了都能立刻知道,谁也不了解他们是不是有别的手段窃听对话。

不过只是这样的眼神,所有人就都懂得了他的用意。

有人捶足顿胸,仰天长叹。

有人唉声叹气,踱步不停。

现在都是困兽笼鸟,连凤曲都还焦头烂额,更何况是他们这些寻常人等。

五十弦问:“我们队里的秦娘子回来了吗?”

曹瑜摇头:“还没有。难道她有什么办法吗?”

众人又来了精神。

他们看到过秦鹿和道童言语交锋,知道秦鹿多半来历不俗。说不定秦鹿多费几句口舌,至少能让宣州大开城门,放他们逃出城去,大不了不再提及这次的考试罢了。

“如果真是瘟疫,那宣州是不是不想被人知道?”

“有道理啊,所以把我们关起来也只是防止风声走漏……”

“不不不,也不是关起来,现在只是有人盯着我们,不方便行动。不过也没有明令我们不许外出,真要出去,应该也不会拦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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