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柳明暗
“你放心。”他道,“如果史博士真的诚心悔过的话,我们太学也不会太过严苛。”
罗学监松了口气。
他拱手,对张学监深深一礼,转身退了出去。
看着罗学监的身影退出去,张学监沉默半饷,还是叹了口气。
少顷,他收拾那稍显复杂的情绪,敲响了手边的小钟。
沉默的钟声传开去,很快就落到了另一个人的耳边。
“张生?”祭酒略显苍老的声音传了出来。
张学监将罗学监来禀报的事情跟祭酒又说了一遍。
祭酒也是无言沉默,半饷后,他才道:“你再看一看吧,若确定史博士是真的想明白了,就略抬抬手,为他多留存几分体面。”
张学监回道:“是,我知道了。”
“嗯。”祭酒应了一声,又叮嘱张学监道,“史博士的事情必不是孤例,学里的各位先生、博士以及生员、书童,你都多看着些,莫要让孟氏阿彰出事。”
张学监又是郑重应了一声。
“祭酒放心,此事关乎我童子学、太学声誉,我会慎重处理的。”
祭酒笑了一下,说道:“就劳烦你了。”
这边张学监才刚收起小钟,另一边又有人敲响了门扉。
张学监随手将小钟往旁边一送,扬声道:“进来。”
这次推开门走进来的,是一个看上去很是寻常的仆妇。
仆妇眉眼慈和,衣着朴素,放在街头巷角,轻易就能没入人堆中。
然而,仆妇此刻神色却极慎重。
张学监看到这位仆妇,神色缓和了些,问:“张婶,可是有事?”
张婶上前,福身一礼,然后便对张学监道:“学监,今日晨早我往街上去,听得街头巷议,觉着有些不妥,便想着回来,跟学监你提一提……”
莫看这位仆妇只像邻家婶娘一般朴素,但她实际上,却是太学总理各处消息的那一位。
她觉得不妥的事情,必定不似表面上那样的简单。
张学监神色略有些凝重,他点头道:“你说。”
张婶便将街头听到的一些话挑拣着跟张学监说了,然后又道:“我才刚听人说起那帝城里的一大家子时候,便又有另一些人在接话……”
顿了顿后,张婶又道:“我看不出那些往下接话的人到底是什么样的来历,但我觉得,很有可能是世家的暗子。”
张学监有些想笑,他摇了摇头,道:“不是世家,难道还能是司马家那一大家子里的什么人?”
那座宫阙是司马氏一族的地盘,倘若没有人特意将消息放出,街头巷尾里的寻常百姓,是能这样快、这样准确地得到消息的吗?
慎太子要出宫见一见名头颇为响亮的神童孟氏阿彰,却被拦了下来,慎太子最后只能选择去往峻阳宫拜见武帝……
这件事情不大不小,但传到民间,却是抬了两个人,又压了两个人。
抬的,是孟彰,也是慎太子。
压的,是武帝司马檐,也是皇后杨氏。
但,虽然这传言抬了慎太子一把,可慎太子被他的阿父阿母辖制,也已经在无声无息间在民间百姓中留下了痕迹,所以今早这一遭,真正能够将所有好处收入囊中的,也就只有孟氏阿彰了。
不对,除了孟氏阿彰这个处在话题中央却一身清白的人以外,还有在背后推波助澜的那些世家们。
既保存了孟氏阿彰,帮助孟氏阿彰提升他在民间的名望,又向孟氏阿彰、向安阳孟氏示好,拉拢孟氏阿彰、拉拢安阳孟氏,将原本稍稍倾向于武帝司马檐的安阳孟氏向世族这边又拉近了一些,同时,还在司马慎、司马檐这对父子之间种下一些嫌隙……
世家出手,果真是厉害。
不动声息间,就已经尽揽了好处。
张婶犹疑一阵,说道:“但司马氏一族也不是吃素的,他们很快就会有反应了。”
张学监点了点头:“最迟今日下午,司马氏一族的动作就该显出效果来了。”
张婶赞同地点了点头,看向了张学监,神色间很有些狐疑。
张学监回望过去,叹了一声:“张婶,你到底有没有做过什么,你自己不知道的吗?”
张婶笑了一笑:“我是知道,但是张生……”
“今早这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情里,牵扯了世家望族,牵扯了司马氏皇族,唯有我们是什么都没做,清清白白干干净净的,半点痕迹都没有落下。”
“实在是不得不叫人怀疑啊……”
张学监无奈:“所以你怀疑我?”
张婶点头,对张学监道:“张生,我虽是妇人,但也饱受太学熏陶,容人的心胸我还是有的。什么时候,也让我见一见另一批人?”
张学监无言地看着张婶。
张婶盯了他一阵,很是失望地摇了摇头:“居然真的不是我们太学。”
张学监越发无奈了,他唤道:“张婶……”
张婶站直了身体,看定张学监的方向,低头恭顺道:“请学监吩咐。”
第60章
“这几日,除了我太学相关的事宜外,你也多留意些关于孟氏阿彰的传言,莫要让人平白污了孟氏阿彰的声名,特别是,当这些事情涉及到我太学的时候。”张学监道。
“是。”张婶先应了一声,随后面色有些犹疑,她快速抬眼,觑了觑张学监。
张学监看见,便问道:“有什么问题你就问吧,反正过不了多久,你也会知道的。”
张婶笑了笑,问张学监:“张生,可是我太学里近来有什么事情要发生?……跟孟氏阿彰有关?”
张学监也不瞒着张婶,反正像他刚才所说的那样,史磊的事情张婶很快也会知道的。
听说今日里童子学东厢房史磊的表现,张婶的脸色也有些难看。
她想了一阵,问张学监:“张生是担心会有人借着这件事抨击孟氏阿彰?”
毕竟,孟氏阿彰作为太学生员,才刚第一日入读太学,就将一位在太学童子学里授学多年的先生“请”出了童子学乃至是太学,旁的不说,起码事多是真的。
就算所有人心里都明白这事情的因由未必就在孟氏阿彰身上,但倘若有人往那个方向推一把,也是能够轻易引导出对孟氏阿彰的不满来的。
史磊可是太学童子学里的先生!先生的身份,天然就压制着生员,在寻常百姓心中,学生就应该礼让先生,哪怕先生有什么地方做得不甚周全,学生也只能受着。
这是先生所握有的知识带给先生的权利。
而知识,所有人都知道,无比无边的贵重。尤其是寻常的百姓,他们更知晓知识的宝贵,也更渴望知识。
他们不会去想,对于出身安阳孟氏的孟彰来说,史磊所握有的知识即便贵重,也没有贵重到需要他来容忍史磊曾经对他生出的恶意,需要他承担自己的人身安全的风险继续接受史磊的教授。
他们只知道,如果他们是史磊的学生的话,他们一定不会这样做。
史先生又不是真的对孟氏阿彰出手了,只是曾经有过这样的恶意而已,史先生不是也悔过了吗?他不是什么都没做吗?何必这么严苛?何必这么无情?……
他们会转了头来谴责孟氏阿彰,认为他刻薄,觉得他无情冷血……
也所以,甚至都不需要司马氏一族又或者别的什么有心人多做些什么,只要稍稍一引导,孟氏阿彰在这帝都寻常百姓心中,便也会多了些恶感。
这些恶感或许还无法影响孟氏阿彰什么,但却是动摇孟氏阿彰声望根基的开始。
世家子的声望,虽然不能说就是他们的立身根本,但也是很重要的。
常年在街闻巷议中浸淫的张婶很快明白了其中的弯弯绕绕。
她肃容点头,应道:“张生放心,我明白的。”
张学监点点头:“但你也不用太担心,只要史先生真的悔过明悟,太学也不会将事情做狠做绝。”
张学监抬眼看向张婶:“不会让你太难做的。”
张婶笑了笑,说道:“希望吧。”
就张婶自己,她还真希望史磊史先生还没有忘却本心。
并不只是因为唯有这样,这事情才不至于闹得那样的难看,才让她这边奔忙劳碌,也是因为张婶不希望史磊这个太学先生因为这件事情声名尽毁,那真的太遗憾了……
张婶心下暗自摇头,又看张学监没有更多想要吩咐她的事情,便跟张学监告辞,退了出去。
张婶离开以后,张学监简单收拾一阵,也起身,往童子学的学舍去。
在童子学的学舍外,张学监看到了史、黄、邵三位先生。
自罗学监离开后,这三位先生就一直站在那里,没有往童子学学舍的方向走近一步。
倒不是他们心中对太学、童子学生出了怨望,而是……
他们在避嫌。
见到从外头走进来的张学监,史、黄、邵三位先生都露出了笑容,来跟张学监打招呼。
“张生。”
他们这样唤张学监,就像往日里见到张学监一样坦然而平静。
张学监仔细看过这三位先生,心中也不由得生出了七分的惋惜。
早知此时,如何没有早早做好准备呢?
张学监这一瞬间的沉默没有人发现,又或者是发现了也没有人表现出来。
“你们三位在这里叙话?”他问。
史、黄、邵三位先生各自颌首,都道:“是正有些事情商量,不好打扰学舍里的那些学生们,便在这里说。”
“张生有事?”史磊问,“那你且去吧,不必太在意我们。”
这一句话,似乎不单单只是说此刻此时。
张学监转了目光看过去。
史磊仍旧含着笑,眸光坦荡清肃,直身站立在院门边上。
黄、邵两位先生俱都没有说话。
“嗯。”张学监点头,说道,“是有些事情,那你们继续吧,我先去忙了。”
看着张学监越过他们走向学舍里的身影,黄、邵两位先生沉默一阵,又转了目光去看史磊。
上一篇:萌新病友,但恐怖如斯
下一篇:穿无能貌美城主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