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柳明暗
他是来跟司马慎道谢的。
司马慎细细看过史磊,见他眉眼间坦荡有光,显见已然真正将即将离开太学的事情放下,也是微微颌首。
他笑着抬手,免了史磊的道谢,又招呼了史磊在近前坐下。
“史先生接下来编撰的书典,将是哪些部分的内容呢?”
史磊沉吟一阵,谨慎回答道:“应也是道脉史章部分吧。”
“臣本来就更熟悉这些内容,若偏移了这个方向,怕是会更为苦手。”
司马慎颌首,又问:“不知先生准备往哪处寻找资料呢?道脉史章……”
他看向了李睦、明宸、林灵这些从各家道脉来的小郎君小女郎,随后目光轻盈收回,重新看向史磊。
“外间各家的记载,怕是会过于疏漏简洁,未必会对先生所编的书典有所帮助……”
孟彰听着,略略低垂的目光深处有些微光芒流转。
他听着这话,怎么觉得司马慎的用意不简单?
他不只是想要拉拢史磊史先生,还想要顺势结交道脉各家?
想到司马慎对他那莫名的纵容,孟彰稍稍顿了一顿后,又在后头加了一个理由。
大抵也还不太放心史磊,像太学学里一样,选择用其他更多的事务来捆住他,令他忙得腾不出心神来想离开太学的利弊与得失?
史先生以及李睦、明宸、林灵这些出身道门法脉的诸位小郎君小女郎们大抵也都琢磨出了些什么。
史先生笑道:“臣虽是太学博士,但在进入太学之前,也曾游历天下,结交过三二好友。”
“有他们相助,”史磊道,“只是寻些编书的资料,应是不难。”
他倘若没有足够的学识见解,没有足够的底蕴与人脉,又怎么可能入得了太学,还能在童子学里担任博士,且一任职就是近百年时间?
被史磊婉转拒绝,司马慎也不太放在心上,他笑得宽和。
“如此便好,但若史先生有所需要,尽可往宫里递话。”
也不需要他多说什么,跟在司马慎身侧的近侍就已经向前迈出几步,走到史磊近前,躬身将一枚玉符递出。
史磊稍稍低头道谢:“多谢太子殿下。”
他收起了那枚玉符。
司马慎笑了笑,又跟史磊、王绅等一众童子学师生闲谈过小半个时辰,看着时间约莫差不多了,司马慎站起身来。
“今日便到这里吧。”
史磊、王绅、谢礼、孟彰等人尽数站了起来,微微躬身。
司马慎团团看过一圈,说道:“望诸君好生钻研学文、修行处事。日后孤与诸位,还能有再聚首时候。”
以史磊为首,他们一众人等齐声应道:“诺。”
“吾等当不负太子殿下厚望!”
司马慎微微颌首,随后便在一众近侍的簇拥下往外走。
经过孟彰面前时候,司马慎在院中所有人毫不意外的目光中缓下脚步,看向孟彰。
“孟氏阿彰,可否劳烦你送一送孤?”
孟彰站出一步,躬身道:“不敢当殿下一声劳烦。殿下请。”
司马慎颌首,才继续往外走。
孟彰跟在他身后三步远。
倒是原本簇拥这司马慎的一众近侍各自慢下了脚步。
过不得多时,司马慎、孟彰这两人就跟那群近侍拉开了不远不近的一段距离。
然后,那为首的近侍手微动,便有一个个法印落下。
王绅、谢礼、庾筱等小郎君小女郎们就很是熟悉地发现走在前面的司马慎和孟彰没有声音传出来了。
他们也没有勉强,自觉地跟在那群近侍后头,也走出了怀远院。
司马慎的脚步不快不慢。
“孟氏阿彰,近几日里的那些传言,你也都听说了吧?”他问。
孟彰抬头,看向前方司马慎的身影。
“太子殿下说的是……”
司马慎笑了一下,直接就跟孟彰道:“关于九卿之位的那个传言。”
孟彰收回了目光。
“如何,可是已经听说了?”司马慎又一次问。
孟彰回答道:“确实是听说了。”
司马慎既是奇怪,又不是很奇怪。
对于他自己心头的这种情绪,司马慎本人也觉得有些奇异。
……只能说,真不愧是孟婆的幼弟。
司马慎心下暗自吐气。
你毕竟不是安阳孟氏的人,更不是他们的血亲,会有这样的待遇,算是正常,不可苛求,不可苛求……
也苛求不来。
他们那一家子的事情,司马慎也很有些了解,不是他们的至亲,就天然落在他们的关怀之外。
哪怕是能走得近些,那也只是同伴,不会更贴近。
他缓了一口气,再次用平稳的心绪问道:“那你是怎么想的呢?”
孟彰停下脚步,先侧身回头,看了一眼落在后面的众人,然后才回转目光来。
“九卿之位甚为尊贵,非是彰一介小儿能够担起。”
孟彰很是平静,“彰,多谢殿下厚望。”
司马慎也猛然停下脚步,回身盯着孟彰。
“你觉得你担不起?”
第67章
迎着司马慎的目光看了一眼,孟彰忽然一哂:“彰担不担得起这九卿之位其实不重要,重要的是……”
他面上浮起笑意,声音轻淡,仿佛融入了细风之中。
“殿下就真觉得那个位置已经是你的囊中之物了?”
明明眼前的小郎君身体单薄,面上还蒙着一层病气,仿佛风一吹就倒,可此刻,他竟是异常的尖锐刚硬。
司马慎终于真正确定了心中那个莫名的直觉。
这个小郎君……他不喜欢他。
而同时,又有一种明悟在他心头涌动。
他在这位小郎君面前露了破绽,而这位小郎君并没有错过。
看着面前这个平静却也尖锐的小郎君,司马慎耳边不自觉地响起了昔日孟婆的话。
“我家那幼弟啊,可是个顶顶聪明的、顶顶贴心的,即便你将烦恼藏得再好,也绝瞒不过他去,也所以,等到下次再看见他的时候,原本还困扰的问题就都被他先给解决了……”
“……就算没有你帮忙,我家幼弟也必能好好的,可这样一来,我家幼弟就真的是太辛苦了,你这身份不错,有你在前头帮忙遮风挡雨的话,我幼弟能松快许多……”
“不过,这事情到底能不能成,就要看你自己了。要看你,能不能得到我家幼弟的认同……”
坐在奈何桥头处熬着汤药的娘子眉眼被隐在了氤氲的薄雾中,看不分明,但司马慎还是能体会到那种自然而然满盈而出的温柔。
“……有一点,我得先告诉你。”那娘子的目光看了过来,落在他身上却比黄泉那河水还要来得阴冷森寒,“不论阿彰有没有猜到你背后的我,你都不能,也绝对不可以,拿我来压他。”
“明白吗?”
孟彰看着司马慎的目光带上了一点古怪。
这位这是……当着他的面在走神?
司马慎回过神来。
看着身前站着的小郎君,他忽然笑了笑,转了身回来继续往前走。
“是不是不重要,”他直视着前方,“重要的是,孤一定要得到它。”
孟彰心中暗自挑眉。这位的目的性,很强啊……
他跟了上去。
司马慎道:“孤有一定要做到的事情。”
孟彰沉默着,没有说话。
司马慎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只缓步往前走。
到走出童子学学舍院落,看到前方等候的张学监等人时候,司马慎才忽然听到孟彰的声音。
“殿下要做到的,是什么事情呢?”小郎君在问。
司马慎再一次停住脚步,看向身侧不远处的小郎君。
小郎君眉眼间的病气仍在,尖锐不减,但此刻面上带着的困惑,却也凭空显出了些软和。
司马慎心里明白,这位小郎君对他仍然没有多少好感,但这不影响他心头升腾起一阵阵的喜意。
有困惑、疑问、不解,就会有去了解的欲望,也就有了能让他开口的机会。
“阿父阿母做错了,我要赎罪。”
虽然阿祖也是推手之一,但认真计较起来,源头却仍是在他的阿父阿母身上……
这一次开口,他说的不是“孤”,而是“我”。
孟彰的眸光陡然一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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