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柳明暗
待孟彰跟着找来的孟庙离开以后,谢尚等一众谢氏郎君就围住了谢远。
“阿远,你方才跟那孟彰说话说了好久啊……”
“就是啊,阿远,我们同族这么多年,竟都还不知道你也能有这么多话的时候呢。”
“那是你们来得晚了,不知道阿远刚刚过来这阴世时候的样子,那时候的阿远其实跟他现在很像……”
“可见是得遇知音,阿远高兴了啊……”
“得遇知音是人生一大畅快事,阿远高兴有什么不对!阿远,你别听他们的……”
谢远只是笑着看,并不搭话。事实上,这会儿也确实不需要他来搭话。
到一众谢氏郎君的情绪稍稍回落后,旁边等了一阵的管家站出来,对诸位谢氏郎君一礼。
各位谢氏郎君避让开去,随即各自看向了谢远。
哪怕这位管家都还未曾开口,他们也已经知道他的来意了。
果真,那位管家在礼见过后,也转身看向了谢远,躬身来请:“远郎君,不知你此时可有空闲?郎主想请你过去一趟。”
谢远先是对管家颌首点头,随后又对旁边的诸位谢氏郎君一拱手,致歉道:“诚叔祖有召,我就先失陪了,还望诸位兄弟见谅。”
谢尚等一众谢氏郎君尽皆摆手,很是体贴地道:“既是诚叔祖找你,必是要事,你且只去,无需在意我等。我等也在诚叔祖这里叨扰多时了,是时候归去……”
谢远又谢过一礼,才跟着管家走了。
谢尚等谢氏郎君落在后头,看着谢远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处。
“感觉阿远是真的与早先不同了……”站在谢尚身边的一位郎君慨叹道。
“是啊……”
“不过能再见到阿远这副生活精力的样子,我等也都能更放心一些……”
“是啊,或许,我们日后再想听阿远的琴曲时候,大抵不会像早先时候那样艰难了……”
“哈哈哈,我想起来当初阿远刚来到阴世时候,被我等追着送帖子邀请的模样,那时候的阿远啊,还很心软,只需用心央求,多半都会答应下来,不似现在,好说歹说就是不点头……”
“幸好,那样的日子已经过去了,日后阿远这里,我们能稍稍放松一些。”
谢尚在旁边听着,也忍不住心生畅想。但是……
他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暗下打量着身边的各位同族兄弟,心里却有另一种感觉。
阿远现在是生活精力些了,可他怎么就觉得,日后再想要听阿远的琴曲,非但不会比早前更容易,反而还会更艰难?
明明心中的这种感觉越渐勃发,可他听着身边这些同族兄弟的畅想,听着他们的谈笑,到底还是没有将这种感觉说道出来。
罢了,罢了,诸位族兄弟心中情绪正高涨着,他何必来泼冷水?待日后,事情自见分晓。
谢远不知谢尚心中所想,只跟在领路的管家后头,一路走进了正院。
正院的书房处,谢诚正等着他。
见得他过来,谢诚细看他一阵,眼底也有笑意升腾。
“坐吧,别太拘束。”他道。
谢远一礼,在谢诚下首坐定。
“今日园子里的事情,我都已经听说了。”看着下首恭谨守礼的郎君,谢诚也没探究太多,只问他道,“可是真的?”
谢远颌首:“我与孟氏小郎君相交,确是高山流水。”
谢诚道:“如此,也好。”
也好,是什么也好,谢诚没有明白说出,但谢远懂。
高山流水的知音之交,素来为天下士族所推崇,是被天下士族所钦羡的佳话。
有这一出佳话在前,谢远乃至整个陈留谢氏与孟彰相交来往,就很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毕竟,那可是知音啊……
知音之交,凌驾于所有世俗之上。
谢远垂眉。
谢诚重又稳住心情,看向下首的谢远,劝道:“阿远,你资质本也极好,只是这些年来,一直都被耽搁了。”
谢远神色微动,他抬起目光,迎上谢诚的视线。
谢诚关切看他:“但日后,可不能再这样懈怠了。若不然……”
“阿远,”谢诚道,“你应该也不想要再看见友人遇险而你却无能为力的事情发生了吧。”
谢远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握住。
谢诚看出来了,他略等了一等,等到谢远心神稍稍平复一些以后,他道:“我会上禀族里,为你多加厚三成的修行资粮。”
三成?三成!
“阿远,”他道,迎着谢远陡然抬起的目光,“我希望你能好好把握机会。”
谢远从座上站起,拱手端正而郑重地与谢诚一礼。
“多谢诚叔祖,远……当牢记于心。”
那为他多加厚的三成修行资粮,既是为了他,也是为了阿彰。
就像谢诚所希望他把握住的那个“机会”,不仅仅是指族里给予他的这一次机会,也是指谢远与孟彰相交的这一次机会,更是……
陈留谢氏与孟彰交情更深入的机会。
陈留谢氏能从一介寒门,崛起成如今的帝都二等名族,就是因为陈留谢氏从不会浪费任何一个机会。
不论这个机会……在最初的时候看起来是什么样子的。
谢诚满意点头。
“你能记得就好。”
谢远只笑得恭顺。
到谢远出了谢诚府上,返回自己府邸以后,他却是站在自己书房里,看着那置在角落一个几案上的筝。
那筝已经摆放在角落处很久很久了,但不论是筝身上,还是那几案上,却都不见尘灰沉积,而是干干净净的。
就像仍然有人时常会在那里坐定,拂手奏起筝曲一样。
谢远看着那个空荡荡的几案,许久以后,他笑了一声。
“……这世道,或许是真的能有光的……”
谢远的声音低低,却因怀抱着希望而充满了力量,全不似往常时候的倦怠与无力。
“……那谢远……”
这边厢,还在马车上呢,孟庙就迫不及待地开口了。
孟彰睁开眼睑看他。
“那谢远,真就是你的知音?”
孟彰认真想了想。
其实不是这样说的,而应该反过来。
他是谢远的知音,谢远是他的同伴。他们共有一个艰难但美好的愿景。
不过……
孟彰点了点头,并没有仔细跟孟庙分说。
因为他知道,说了孟庙也是不会懂的。
“可真好。”孟庙道,面上是止不住的艳羡。
他确实是羡慕的,无比的羡慕。
人在世道上存活,有许许多多不能用言语宣泄的情绪,还有许多积闷在心头的事情。
这些情绪、这些事情,有的是说不出口,有的是说出口了也仍旧没有办法,只能积压在心头,只能由着它发酵,看着它腐烂,直到自己从阳世落到阴世,直到自己连魂体都消散。
但有一个知音就不同了。
那些情绪、那些事情,即便仍然没有办法宣之于口,也已经有人能明了,有人能懂得……
这如何不好?!
“可太羡慕你了。”孟庙道。
孟庙是头一次,这么直白地将这种羡慕说道出来。
孟庙又自羡慕地看了孟彰一眼,才收回目光,慢慢消化着自己的情绪。
孟彰天资出众,他不羡慕;孟彰备受安阳孟氏一族看重,是安阳孟氏的麒麟子,他不羡慕;孟彰抵达帝都以后,几乎一举一动都能掀起一片风浪,他不羡慕。但这一刻,他却是羡慕极了,羡慕到眼睛都有些发红……
资质是天定,才情是长养,但知音却不同。
这是人跟人之间的缘法。
孟彰看得分明,却也只能在旁边沉默。
概因在这件事情上,确实是孟彰的福缘。
就连他自己也没有想到,在这样的世道里,在顶层的名门望族里,居然真的也有这样的一个人,将他的目光投落在这天下黎民百姓身上……
孟彰极力压制着唇角,控制住心头的思绪,不让自己过度兴奋。
……谢远不会是孤例。
他这样告诉自己。
前方,还会有更多的同伴在等待着相遇,然后……
他们终将汇聚成火炬,在这漫漫长夜里撑起一片光芒。
待到孟庙心绪平复下来,孟彰也已经收敛了面上眼底的异色,正端正地坐在车厢中,严肃且认真地看着他。
孟庙回过神来时候,正正对上孟彰的视线,不由惊了一下。
“……啊,阿彰?”
孟彰看定孟庙,问:“庙伯父,你在这帝都中也行走了一段时日了,你可有听说过……五石散?”
“五石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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