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柳明暗
甚至因为他们是当事人,还比旁人更多了几分体会。
只不过这些都是往后的事情,谢远不提,孟彰此刻正忙着,还暂且来不及注意这些。
他这会儿就一面往童子学学舍里去,一面摩挲着袖里的那本簿册,无声地整理心中的种种思绪。
从陈留谢氏的态度来看,这一本簿册里的内容或许不全,有部分缺失,但绝对不会有假。
也就是说,孟彰他可以相信这一本簿册里的内容。
可这样一来,问题就很有些严重了。
谢诚、谢尚不过只是陈留谢氏的一支旁支,甚至都不是嫡系,他们这一支血脉虽然也有些力量,但仍然未能称得上冠绝整个陈留谢氏的旁支。
更遑论,是要拿他们跟跟陈留谢氏的嫡支实力相比。
但即便谢诚、谢尚这一支旁支的情况如此,皇族司马氏也好,其他的顶尖世族也罢,有哪一个真的放松了对谢诚、谢尚这一支旁支的探查了?
上到谢诚这位旁支族老,下到谢尚这些旁支郎君,府上都有着那些人的耳目。
更离谱的是,就连谢诚这位旁支族老,他的郎中府邸在那些人眼里,也都是处处漏洞,几乎就没有伸不了手的。
上到郎中府上的管事,下到谢诚这位郎中某处庄子里的佃农,没有一处遗漏。
谢诚这支旁支都是如此的待遇,那么陈留谢氏那些嫡支、宗长一脉现如今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也完全可以想见了。
他相信陈留谢氏不可能没有防范的准备,没有早早做出布置。
可是,从那枚超规格的陈留谢氏通行符牌出现在孟彰面前的那一刻开始,这一场暗战就已经分出了个高下。
对面的那些人占据了上风。陈留谢氏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硬生生栽了一次跟头……
前事不忘,后事之师。
陈留谢氏这一回的遭遇,再一次给孟彰敲响了警钟。
他自己府上也好,安阳孟氏族中各支血脉也罢,都须得做好布置。不然不知道哪一天,自己一大家子就成为旁人手里的刀锋了。
沦为棋子的人,都不必旁人走到他面前来,自己就先被安排着、牵引着,走入了某个布局谋算里去。
孟彰忽然心下一阵暗叹。
他跟谢尚的情分,怕是回不去了。且日后,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只怕也将会就此各自渐行渐远。
孟彰眼睑半闭,眉眼间便蒙上了几分苍凉。
他理智高悬于心湖之上,似明月俯瞰,看着心湖里渐渐激荡的浪花。
那浪花汹涌一阵,便在那不知什么时候飘飘洋洋纷洒的雨水中,自下而上塑成一个人影。
这人影五官模糊,并不看得十分分明,但其身上所散发出来的苍凉、无奈、失落、隐忧、决然、激昂等种种情感却也甚为清晰。
这道人影沐雨站立湖面,直到不知多久以后,他才迈开脚步,步步往上走向孟彰那高悬的心神。
他并未能真正靠近,直接在半道上便消失不见。
孟彰的心神没有任何的波动。
他目光无声一转,望入他的梦道法域之中。
梦道法域的某个位置里,那道散发着苍凉、无奈、隐忧却也决然激昂的身影,正和睦盘膝坐着。
那道身影似乎什么都没做,只静坐。但那梦道法域中无尽无量的、从阴世天地里吸纳而来的种种情绪念头中的一部分,却像是飞蛾扑火一样,源源不断地向着他涌去。
原本还很是飘渺虚妄的梦道法域,一时竟似乎稳定了些许。
倘若孟彰不是这个梦道法域绝对的主人,他甚至都未必能够意识到这一点。
‘我的方向果然是对的……’
‘梦道的修行,除了梦境世界的框架以外,还需要感情的填充。’
‘但可惜的是,这一次尝试着去共情谢尚,到底是失败了。’
他观察着那道隐隐颤抖着的身影,默默总结。
‘通过共情立下梦境支柱,令他们支撑、梳理梦道法域中纷乱错杂的情绪和念头,管用是管用,但这时间却很有限。’
那道身影颤抖的幅度快速抬升,抬升,抬升。
几乎就是下一刻,又似乎只是一瞬间,那道身影终于镇压不住,整个人崩碎成一片粉末散入这个梦道法域之中。
唯一值得高兴的是,这道因共情谢尚而出现的梦境支柱,哪怕承受不住梦道法域诸多情绪、念头的压力,最终崩解消散,他也不是全无用处的。
孟彰心神重新显化他的身形,对着那片亦真亦幻的梦道法域伸出手去。
第171章
心神感应之下,那个混沌错乱的梦道法域也是猛然凝固。在孟彰手掌落下的位置处,甚至还隐隐可见一缕缕天清气、地浊气流散。
不过这些天清气和地浊气也只是昙花一现,仅仅只是瞬息间,它们便重又被混沌错乱的梦道法域冲散,再不见痕迹。
孟彰不见失望。
失望什么呢?
今日不过是一次尝试。尝试出来的结果也很让他满意,这还有什么好失望的?
凡事都不能一蹴而就,须得步步踏实往前走。
他的修行也是一样的情况。
孟彰收敛发散的心神,只继续往前走。
走入童子学学舍时候,孟彰便察觉到了一道陡然收回的复杂目光。
他脚下不停,目光却已经看了过去。
那不是旁人,而正是谢礼。
不知道谢礼是不是察觉到了孟彰看定他的视线,他的魂体很有些紧绷。
这其实还只是寻常,但关键是,孟彰发现今日的谢礼比之往日来,还又多了几分阴沉。
大抵坐在他周遭的王绅、庾筱这些小郎君小女郎们也都发现了,一个个静默地坐在自己的案桌后头,只一味地翻书或者写字,少与侧旁的其他人交流。
眼神的交流、语言的交流,统统都没有。
孟彰的目光在谢礼身上停了停后,就自然而然地转向王绅、庾筱这一众小郎君小女郎。
他也没有盯着人细看,就只是一瞥而过。
王绅、庾筱这一众小郎君小女郎低了低头,仍然沉默着不发一字。
走过这些今日气氛格外沉默的小郎君小女郎们,孟彰在自己的席案处坐下。
没有人来问他,他也便同样不多话,径自从案桌上摆放着的书籍里取出一本来,认真翻看着。
童子学学舍里的这份沉默甚至持续到了蔡先生出现在学舍大门外头。
实话说,饶是蔡先生,察觉到童子学学舍里今日特别诡异的氛围后,也在门外站了站,一时不敢往学舍里走。
他目光梭巡过学舍里的各位小郎君小女郎们,最后在学舍中最末两排席案处停了停。
整个童子学学舍里,能轻易弄出这种阵仗来的,也就只有他们几家了吧。所以,是他们几家又爆出什么事情来了吗?
蔡先生心头种种思绪转过,人却快速反应过来,迈开脚步自然地跨过门槛,正式走入这童子学学舍里。
“都愣坐着干什么?”走到学舍正中央处的蔡先生扫视着下方各位小郎君小女郎们,似往日一般吩咐道,“开始诵读昨日里讲解过的文章吧。”
学舍里诸位小郎君小女郎们听蔡先生这么一说,也甚是自然地放下手中的物什,另取了《诗经》来,开始诵读上面的篇章。
孟彰也不例外。
“氓之蚩蚩,抱布贸丝。匪来贸丝,来即我谋。……”
少半日的课程结束,孟彰还在整理着蔡先生授讲的内容,就察觉到了属于谢礼的气机从不远处向着他这边靠近。
他抬起头去,看向谢礼的方向。
谢礼正正巧迈出最后一步,站到孟彰条案的侧旁。
一时之间,童子学学舍里头整个空间似乎都安静下来。一道道视线或是隐蔽或是自然地转到他们这边厢的位置,细看着变化。
等了等,孟彰都没有等到谢礼的话语,只看见了谢礼越渐紧绷的精神。
“谢礼,你有事?”孟彰问。
同时,孟彰的目光从谢礼身上别开,团团看过学舍各处。
那些小郎君小女郎眼底的异色快速收敛了去,只剩下往日里所有童子学生员们都熟悉的平和亲近。
孟彰的目光在王绅、庾筱两人身上略停了停。
比起其他童子学的小郎君小女郎们,这两位确实还多了些担忧。
孟彰看得分明,这两位的担忧既是为的孟彰,也是为的谢礼。
他们或许不清楚昨夜里孟彰在谢尚府上具体到底是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情,孟彰跟陈留谢氏双方之间是否又出现了什么龃龉,但他们却也都明白一点——昨夜孟彰在谢尚府上是真的遇到了事情。
单单看今日完好无损出现在童子学学舍里的孟彰,他们就知道孟彰确实没有吃大亏,可过程具体是什么样子,最后又是个什么样的结果,他们却不得而知。
说不担心是不可能的。
谢礼、孟彰都是他们承认的童子学同窗,一个仰仗陈留谢氏,一个凭借己身天资福缘,与他们平起平坐,是他们所愿意深交的友人。
但在同时,王绅、庾筱也得承认他们心中那隐秘的欢喜。
陈留谢氏如何?借着孟彰生母谢娘子的情分,跟孟彰先行搭上线,将他们这一众世族抛在了背后。可现在……
现在他们双方之间的相处,不就出问题了吗?
陈留谢氏与孟彰之间出现嫌隙,对于陈留谢氏来说或许是值得忧虑的事情,可对于他们各家世族来说,这如何不是一个难得的追赶机会?
王绅、庾筱这些小郎君小女郎的这点小心思,孟彰了如指掌,谢礼也不是就完全不明白。
他并不觉得伤怀。
这原就是世族与世族之间的竞争,这原也是世族子与世族子之间的矛盾来源,大家一代代都是这样走过来的,还有什么好伤怀的?
谢礼并不理会那些从学舍各处投递过来的目光,他深深凝望了孟彰一眼,面上神色变化舒展,抬手与孟彰一礼:“近日翻看與图,很有些疑难,我见这段时日孟彰你也在查阅相关的文书资料,不知……”
他顿了顿,牢牢盯紧孟彰,不错过他的任何一点情绪变化,问:“不知孟彰你可否指点一二?”
與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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