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柳明暗
一个小童立在阴影处,目光梭巡过杨三童这几人,带笑开口。
只那笑音里,压根儿就没有一分高兴开怀的意味。
杨三童却不怯他。
或者说,这里的几个小童,就没有一个是真的随随便便就被人用话语拿捏住的。
“彼此彼此。”
“是我,我小看了天下英豪,没想到几位小兄也是这样的不俗……”
杨三童听了这么一阵,没听出什么紧要的信息,他便不耐烦继续在这里待着了。
一不能直接出手;二没有更多的信息提供给他确定这几个小童背后的人……
再继续待在这里,也不过是平白浪费时间罢了。
他摇摇头,随意一拱手。
“今日事发突然,我屋中还有些事情没有料理,便不陪同几位在这里闲话了,告辞。”
甚至都不等这几个小童说话,杨三童便直接转身离开。
在他真正走出这一片地界以后,杨三童忽然停下脚步,回首看得一眼,才继续往他自己所暂居的那处屋去了。
杨三童离开以后,那四个小童也似乎失去了兴致,他们并没有在那片地界停留多久,很快就各自散去。
而待到所有的小童都离开以后,从那拐角处,又有一道身影渐渐显现出来。
那道身影着一身石青色内监服饰、头带乌帽、手中擎一根拂尘……
却正是才刚跟杨三童这几人见过一面的那小内监。
小内监这会儿脸色倒是平静。
他默然看了一眼这片没有了人影的角落,转身寻着道路而去。
从那僻静的屋舍走出,沿着长长的宫道渐渐走入帝城的内宫,最后他停在东宫的小茶房里。
一同在小茶房里等候宣召的,并不只有他一个人,还有好几位与他同样穿戴的小内监。
都不必交谈,等候在这里的小内监就明白了侧旁的同僚的身份。
又或者说得更直白一点,是他们从东宫殿下那里所承接过去的任务。
负责杨三童那几人的小内监仅仅只是扫视过这处小茶房一眼,便低落目光,不敢细看。
没让他等待太久,小茶房的门口就有人来传话。
“殿下着你等觐见,你等且随我来吧。”
小内监不敢拖沓,快速整理过身上袍服,确定自己不会失礼以后,便连忙站起身来,走到那传话的宫人身侧。
其他的小内监也各个动作不慢。
不过是几个瞬息间,小茶房里等候的这些小内监们便已经站好了队列。
传话宫人满意点头,率先转身,引着这些小内监往东宫侧殿而去。
司马慎,大晋阴世皇庭的东宫太子殿下,就在那里等候着他们。
“奴婢等拜见殿下。”
高坐在上首的司马慎抬手叫起。
一众小内监们便都站了起来,但即便如此,他们仍是垂首低头,很是恭顺的模样。
司马慎扫了这些小内监一眼,问:“那些符令可都已经发下去了?”
小内监中有人出列应答。
“禀殿下,已然分发下去了。”
司马慎满意地点点头,又问:“他们是什么样的反应?”
“殿下,那些小童没有二话,尽都将符令炼化了。奴等看,过不得多时,那些人就该会尝试着从符令中领取任务了。”
司马慎再点头,同时不忘叮嘱道:“章条和规矩既然已经定下,那么便该着落到实处。你等多上心些,莫要发生什么悖逆那些规矩和章条的事情。”
一众小内监齐都恭敬受训。
司马慎细问几句后,又叮嘱了一番,才挥挥手。
那一众小内监再礼而拜,悄然退了出去。
东宫的这一处侧殿中,一时就只剩下了司马慎与那始终守候在他身侧的那个内官。
“你有话要说?”
一遍遍检视过自己安排,确定没有什么问题的司马慎偏转目光看着自己的内官,问。
内官小心抬起一点眼角余光,观察着司马慎的面色。
“仆确实……有些想不明白。”
司马慎眼底闪过一点苦涩笑意。
时间还是太短了……
他要做的事情那样多,但他身边的人却常被困在过往的规矩与认知之中,以至于很多事情他都得自己一点点地来。
暗叹一口气,司马慎道:“问吧。”
尽管如此,该调·教的还是得调·教。更甚至,越早将人给掰转过来,他手底下能用的人就越多,做起事情来,也必不会似如今这样麻烦怠慢。
内官何其了解司马慎?
司马慎的话一入耳,他便已经听出了内中被隐去的无奈。
他不由得低了低头。
“殿下,”他问,“似那些小童等……您明明知道他们背后别有势力仰仗,为什么还要将他们收下?还为了他们,特意梳理出那样的一套规矩来?”
内官是真的很不解。
似他们这等奴仆,自来所认知都是忠心为本、为首、为要。
那些小童来历各异,背后又别有心思,旁的不说,这“忠”是怎么都不能让人放心的。
可就是这样的小童,太子殿下却还要将他们收拢了来……
内官心下不觉生出了些惶恐。
为什么呢?为什么太子殿下要这样做呢?
是因为他们这些臣属、仆从能力不够了么?所以太子殿下要用那些完全谈不上忠心的间子?
是他们让太子殿下失望了么……
司马慎原还觉得身侧的安静有些异样,偏头一看,就更明白他身边这内官是想歪了。
他不觉扶额。
但同时,司马慎也在心下暗自警惕。
连他近身的内官,都生出了这样的念头,那么东宫以及各处归属于东宫的臣属、仆从呢?
他们真的就不会怀疑自己么?
“正因为他们不是孤的人,”司马慎道,“所以不论孤发下去的任务何等凶险,不论那些人在此过程中经历何等惨重的损伤,孤也完全不会心疼。”
内官原本不断自我怀疑的心思陡然一滞。
他几乎是愣愣地抬起头,看着身前端坐的司马慎。
司马慎也正看着他,目光幽深却也泛着暖意。
“孤不想将那些凶险的任务交托给你们。”
“孤当然知晓,只要孤发下令旨,你们会不惜一切为孤做成那些事情,哪怕魂飞魄散,你们也不会有任何犹疑。”
“但孤会。”
“你们不怕不惧,孤会怕,孤会惧。”
“你们是孤真正的腹心和羽翼,孤不能让你们折损太过。”
司马慎抿了抿唇,显出几分无奈。
“诚然,那些小童也是孤的臣民,是大晋的子民,甚至他们早早夭亡落在这阴世天地里,也有大晋皇庭的缘故。”
“大晋皇庭于他们,是亏欠的。”
“但相比起他们来,孤却是更舍不得折损你们。”
“此事,孤存了私心,失了帝皇该有的仁厚……”
还不等司马慎将话说完,那边厢的内官忽然哽咽着打断了他。
“……殿下,”内官道,“这不是你的错。”
内官那抬起看着司马慎的眼中,是不容动摇和质疑的坚信。
“殿下,是他们存了私心和贪欲。他们对殿下不忠在先,殿下又何须顾虑他们?何况,殿下所发下的任务,俱都发下了相应的功绩。只要他们自己心思清明,能克制己身贪欲,他们也不会陷入那些凶险之中。”
“殿下,你没错。错的是那些人!”
司马慎沉默了下来。
他看了那内官一阵,最终将头偏转了过来,看着那大大敞开的殿门。
此时乃是晨初,但天边殿外仍然被沉沉地夜幕笼罩,几乎不见任何天光。
他没有错吗?
司马慎默然许久,慢慢慢慢地摇了摇头。
怎么可能?
但司马慎没有跟内官多做辩说。
这不是他一次两次的辩说所能够改变的理念。何况……
司马慎心下无言苦笑。
为了去做成他想要做的事情,这样的一份愚忠,也是他不能或缺的。
“那些小童中,”司马慎终究是率先将话题转移开去,“来历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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