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柳明暗
似如今他们手中杯盏里盛着的琼浆,尚且还未入喉,只摆放在面前,那琼浆中沉淀的灵机也已经蒸腾而起,如烟似雾一般飘荡在他们的鼻端,又从那鼻端沁入魂体各处,一点点清洗着魂体内里的杂质……
这样的好东西,自家用都还不够,哪里能拿出来招待客人?
谢远自觉自己算是女郎的挚友,大家以情相交、以性相合,可也还没到能让女郎将他敬若上宾的地步。
看了看面前这一盏琼浆,谢远目光半抬起,落向那边厢端正坐着的小郎君身上。
他今日里,却是借孟彰的光了……
孟彰也很能感念别人的好意。
这会儿女郎的目光转来,他便露出了笑容,道:“今日是我等消受主人家好意了。”
女郎露出了笑容来。
“我家底虽是简薄,但多少还是有些的。小郎君今日上门做客,乃是我的荣幸,不曾怠慢了小郎君才好。”
孟彰摇摇头:“不会。”
女郎闻言,又更放松了些,同时再次举手,来邀请孟彰。
孟彰端起杯盏,一点点将那杯盏中的琼浆送入口中。
那琼浆入喉,便化作一股微温的暖流,流淌过他魂体的各个角落。
琼浆所化暖流淌过的地方,却又有一丝丝墨黑的杂质被冲刷而出,在孟彰魂体体表处化作灰烟消散一空。
孟彰的魂体都清灵了几分。
虽然只有几分,但这已经是很了不得了。
孟彰资质本就超脱于天下英杰之上,魂体天然清净,哪怕落入了阴世天地这么些时日,他的魂体本源也仍旧未有折损,可谓是让人羡慕至极。而现在女郎这一杯琼浆送出,更是将孟彰这些年里沾染的、为数不多的杂质逼出,使得自家魂体本质越发纯净,这如何能不叫人谙羡?
谢远和孟彰专注于消化杯中琼浆,还未来得及注意自己的变化,但女郎作为常年受用这些琼浆的主人家,却是不会太过沉醉,她的心神很快收敛回来。
仔细打量过孟彰一阵,女郎满意又不满意。
“流月华浆对我、对远郎君这样的人来说,确实算得上是珍贵,但对于孟彰小郎君这等本源鸿浑的人来说,妙用却是有限……”
她最后摇摇头,道:“待回过头去,是该想办法将手中的浆露再精纯几次了,或许能够帮着提一提品阶。”
孟彰将一盏琼浆消化完以后,睁开眼睛来看,就只剩下谢远一个人还在闭目专注消化那些琼浆。
女郎将手边的长颈玉壶拿过来,给孟彰那空了的杯盏又注入一杯流淌着星辉的湛青雨露。
孟彰举着杯盏,看向女郎。
女郎对他笑:“慢慢饮着就是,不急于这一时的。”
孟彰便也不着急了。
女郎也给自己倒了一杯湛青玉露来,一边慢慢啜饮,一边陪着孟彰说话,以此打发时间。
谢远那边厢还没有结束,他们也就只能陪着坐慢慢等了。
“小郎君不觉得可惜吗?”她漫不经心地问。
孟彰也很随意地反问:“什么?”
女郎抬手,将杯盏中的湛青玉露往上一送,似是在邀请这漫漫天地间的无尽阴冷与霜寒。
“这广阔天下,这苍茫人世以及……”女郎道,“无上的权位与名望。”
孟彰就笑了,一口饮去半盏玉露。
“这天下……美吗?”他问。
女郎愣了愣,又转了目光来看孟彰,少顷后才回答道:“自然是美的。”
“那这天下……苦吗?”孟彰又问。
女郎露出一个笑容来,但她完全没有犹豫地给出来的答案却与这个笑容却是一点都不相称。
“苦。”
“极苦。”
“太苦了。”
孟彰收敛了眉眼间的笑意,将目光收回看着那广阔的夜空。
“这样苦的天下,再美,拿在手里也没有那么的好。就像……”孟彰道,“如果那样美的天下能让世人共享,消减他们心中舌尖处的苦涩,那么即便只能在眼前看着,也仍能让人心满意足,不是吗?”
女郎静默一阵,哑然失笑,随后,她却是将手中的杯盏方i西安,端端正正面对着孟彰,无比认真地同孟彰福身作礼而拜。
“云氏阿蓝,见过小郎君。”
孟彰怔了怔,也将那杯盏放下,用同样的端正姿态给云女郎回礼。
“孟氏阿彰,见过云女郎。”
待云蓝和孟彰各自回到座席处坐好了,侧旁才悠悠传来一个声音。
“云娘子,你这就有些不厚道了吧?我们相交也有十来年的时间了,我也才知道你姓云,连名字都不知道。这其实倒也罢了,但阿彰他这也才是第一次见你吧,你竟就将名字都告诉他了。”
“这样的差别对待,很伤人心的啊,你知不知道?”
却是谢远。
云蓝女郎却是泰然自若。
她偏转目光去看谢远,同他说道:“因为坐在那里的,是孟彰小郎君啊。”
她叹了一口气,又说:“倘若换了是你,你觉得你能例外吗?”
谢远认真地想了想,也很诚实地摇头。
“倒也是。”
孟彰就在旁边,但他能说什么呢?
默默将杯盏端起,孟彰认真地啜饮着其中的玉露,只含笑听着,并不说话。
孟彰其实也没有在云蓝女郎这里久待。
倒不是孟彰或者谢远在这里待不住,而是云蓝女郎没有多留他们。
“你今日过来,是跟我说那些求雨符箓的事情的吧?”
看着谢远和孟彰点头,那云蓝女郎就将眉一扬,道:“那我就不留你们了,你们快往下一家去吧。”
谢远很有些不解。
云蓝女郎就跟他解释道:“商老头那家伙近日里有了些收获,怕是这段时日就要闭关静修了,你们要去见他的话就最好尽快,莫要拖延,免得到时候空跑一趟。”
“再有,东街的那柳小子这段时日也得了一样好东西,你们若是有意的话,就抓紧时间。”
顿了一顿,云蓝女郎看向孟彰,笑着对他道:“近日里帝城那东宫里有些动作,怕是会闹出不少的动静来,不论是商老头也好,还是那柳小子,更或是其他的谁个,都得赶紧,不然的话……”
“怕是会平白生出些变故来。”
云蓝女郎这一连串的话语说出,孟彰还没觉得有什么,那边厢的谢远脸色就显出了十二分的凝重认真。
“你是得到消息了?”谢远问。
云蓝女郎只是笑着,没有回答谢远,那高深莫测的样子委实让人心头惴惴。
谢远低头思量,少顷无言。
云蓝女郎看了看他,目光转向孟彰那边厢,想要看一看孟彰小郎君的反应。
这一眼,望入的是一双幽深干净而平和的眼。
云蓝女郎定睛看着孟彰半饷,失笑起来。
她最后对着孟彰微微低头。
孟彰给她还礼,另又道谢:“多谢女郎的消息。”
云蓝女郎摇头,道:“我也就只是这么提醒你们一回而已。”
“纵是我没说,待你们两位归去府上,自也会收到从各处汇总过去的消息,”云蓝女郎道,“如此,又怎值当小郎君的一声谢?”
孟彰摇头:“女郎说了便是好意,如何又值不得一声谢?”
他面上的神色尽数收敛,尤为认真。
“我不是多么重要的人,女郎你也不是就那么的低弱。”
没有谁,真的比谁高贵。
云蓝女郎闻言,愣怔一瞬,回过神来时候却是对孟彰低头:“云蓝受教了。”
孟彰摇头,避开这礼。
尽管孟彰自己没觉得自己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但云蓝女郎却是真的将今日里的事情记在了心里。
待孟彰和谢远从云蓝女郎的宅邸中离开时候,谢远那边尚且罢了,孟彰的随身小阴域里却是多了很多的玉露、华液琼浆,还是各有妙用,看得谢远羡慕不已。
孟彰看了看和他一同坐在孟氏马车里的谢远,伸手从随身小阴域里拿出一部分装着玉露的玉瓶来:“如果你喜欢的话……”
谢远连忙制止他:“我也就是这么一作态而已,哪儿真就能要你的东西?别说我没有这样的需要,就是有,真要拿了你的这些玉露,回头消息传到云蓝哪啊女郎处,我怕是就麻烦大了。”
谢远一副避之唯恐不及的模样。
“我手中的宝琴很好,其中的色色材料搭配完美,可不想要平白给它另替换些别的东西。”
孟彰细看谢远一阵,到底是没坚持。
“你很怕她?”
“倒不是怕,”谢远摇摇头,跟孟彰道,“就是云蓝生前死后受的罪比较多,对上她的时候,难免就想退让一些。”
孟彰等了等,没等到谢远更详细的话语。
他抬起眼,看向谢远,谢远就冲他笑。
孟彰也是笑着摇头,自然而然地将话题转开。
“接下里,我们是要去哪家?”
要是云蓝女郎的事情能跟他说,那谢远早就跟他说了,又怎么会瞒他?如今这样含糊过去,显然是不好跟孟彰说的。
这其中的原因……
要不是因为云蓝的事情有些特殊,在未曾得到云蓝女郎的允准以前,谢远不好擅自同旁人说起,哪怕这个人是孟彰;要不原因就在孟彰自己,他再如何,也仅仅只是个早夭的小郎君,年岁太小了,有些事情,不好说。
孟彰心中念头转过,又很快消隐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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