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柳明暗
那位平民子出身的读书人眉眼一阵扭曲,忽然语出惊人。
“我还是更相信武帝陛下是在陪着孟彰小郎君在玩闹。”
还不等孟彰无言笑开,那说话的读书人身边的同伴便哄然大笑起来了。
“武帝陛下陪着孟彰小郎君在玩闹?”
“若是做出这事的不是孟彰小郎君,而是东宫里的慎太子殿下,那你这话我们是信的。毕竟峻阳宫里的武帝陛下也好,皇后杨氏也好,都是惯常宠溺小郎君的。但是……”
“呵呵,那写出策论的,是孟彰小郎君,不是东宫里的慎太子殿下。孟彰小郎君跟武帝陛下和杨皇后娘娘可没什么关系。纵然一定要掰扯关系的话……”
那位眉眼间隐隐带着点嘲讽意味的读书人话语一顿,却是收住了声音,不再说话了。
可饶是如此,与他同坐一桌的其他几位同伴们却都领会了他的意思。
峻阳宫里的那武帝陛下和杨皇后娘娘两位,怕是对孟彰小郎君没存什么好心。毕竟孟彰小郎君前不久才刚拒绝了东宫里慎太子殿下的招揽呢。
作为疼宠孩子恨不得将最好东西捧到自家孩子面前的父母,孟彰小郎君那般拒绝东宫里的慎太子殿下,峻阳宫里武帝陛下和杨皇后娘娘的心气真的能顺畅?
“总之,这一次峻阳宫里武帝陛下和杨皇后娘娘的动作,就很有些矛盾……我们还是多看看再说吧,不必急着下结论。”
“你的意思是说……”另一位读书人也若有所思地开口问。
孟彰在马车里坐着,将这一群读书人的讨论听在耳朵里,但也不过是稍稍感慨一二便罢,并没有太将这些声音放在心上。无他,因为这会儿的孟彰,注意力并不在这些读书人的身上,他正在看、正在听的,仍然是长街两侧那些带着各种目的说话的寻常百姓。
“那孟彰小郎君的策论,我其实听到一些了,但不太懂,不知道小郎君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我也是,听不懂,就完全是听了个稀奇。不过我在听着的时候,也看见一些郎君在,他们都在夸的呢,就说是很好很好。”
“所以,到底是好在哪里啊……”
“……不知道不打紧,我们且只看着就是了,等过一阵子,总该是有些结果的,到时候我们就该能懂了。”
“但这样一来,我们怕是会赶不上时候,万一耽误了可怎么是好?这天一直不见雨水,又热,继续这样下去,我们还是得想办法添置些行雨符、兴云符,到时候这花费……”
“就是啊。我隐隐听说了一点,孟彰小郎君那策论里好像是想要帮我们挖水渠引水什么的,若不赶早一些,到时候天越来越热的话,怕是不好干活……”
“如果只是人遭罪的话,我倒是没觉得怎么样。天热就热,能有水又不需要花费大价钱的话,怎么样都是可以的。怕就怕到时候天太热,河里的水都干了,到时候想挖渠引水都没处引。”
“你说得很是。但我看方才天使过去太学时候的那般动静,显然宫里的武帝陛下和杨皇后娘娘对这件事很上心。想来该是会很快就有动静了的,不必担心。”
“那倒是。希望武帝陛下和杨皇后娘娘那边能更快一点吧。他们快一点,重视一点,我们这些人或许也能跟着沾光……”
这些百姓说话时候,还用那带了感激和期盼的目光转身往宫城的方向俯身拜了拜,看着一派皇恩浩荡的模样,但孟彰也好,同样驾着牛车、马车驶过长街的细心的各家郎君女郎,也都能够察觉到这些百姓若有似无地飘向太学方向的目光。
孟彰看了这一阵,终于无声地笑了笑。
但只是少顷,他眉眼间浮动的笑意便被收敛了起来,显出五分沉凝。
晋武帝司马檐和杨皇后的这一手捧杀,对孟彰来说,从不是真正能让他忌惮的事。相比起那些来,孟彰其实还更担心晋武帝司马檐和杨皇后的动作对那份卷宗的影响。
再好、再周全的计划,倘若被人别有用心的扭曲,也必定无法得到预计中的结果。
不过……
孟彰也只是低眉片刻,随后便又舒展了眉眼。
晋武帝司马檐和杨皇后纵然想要在计划落实的阶段做些什么,怕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头一个会劝阻他们的,必定是司马慎。
司马慎或许存了私心,想要让他们司马氏一族继续把持正统社稷名位,但他也是聪明人。
在知晓未来局势到底会败坏到何种境地的他,会知道怎么做才是对他们司马氏一族最好的。
何况,司马慎还不敢太过得罪他。
孟彰想到这里,眉眼忽然就弯了起来,绽开一个笑容。
旁的都不说,他阿姐可是在看着的呢。吃过教训的司马慎绝对不敢放任他父母动作过火。
他自会想办法约束峻阳宫中那两人的,即便司马慎自己正在准备着转生阳世。
而除了司马慎以外,琅琊王氏、颍川庾氏、龙亢桓氏、陈留谢氏这几家,也是会让峻阳宫晋武帝司马檐和杨皇后清醒的存在。
峻阳宫晋武帝司马檐和杨皇后他们两人,纵然贵为大晋帝后,也远未到能够肆无忌惮、为所欲为的地步。
孟氏的马车驶过了长街,往太学牌坊靠近。
峻阳宫内官的仪仗队列也正在太学牌坊处等候着,见得一辆辆马车、牛车从长街处驶来,这些列阵排队的宫人们也只低垂眉眼,规矩沉默地立在车队处。
他们在等候此刻还正在太学学府里和张学监交谈的内官。
孟府的马车没有停留,和往常时候一样,径自在牌坊后头的空当处停下。
孟彰掀开车帘走下马车,就看见了也正从牛车里下来的王绅、谢礼和庾筱三人。
这三人其实早就已经到了,只是聚在王绅牛车上坐着罢了。
见得王绅、谢礼和庾筱三人,孟彰笑着颌首,先问道:“怎地不先进去?是在等我?”
王绅、谢礼和庾筱三人听得,眉眼动了动。
今日里的孟彰,比起昨日时候,还要更亲善一些啊……
虽然没有任何交流,但王绅、谢礼和庾筱三人此刻心头却都有一个相似的念头升腾。
他们赶在晨早时候传递消息的善意,孟彰是真的领会到了。如今这亲善,就是他给予他们的回应。
王绅、谢礼和庾筱三人那原本已经准备好的一肚子话尽数被丢开。
“是啊,”王绅道,“今日晨早宫城里才遣排了内官来,人家动静那般大,我们这里也不能弱气了不是?”
谢礼也点头赞同,但他没有多说什么,只问孟彰道:“一起?”
王绅、谢礼两人将该说的话都说完了,庾筱便索性闭嘴,只在旁边含笑看着。
孟彰唇边的笑意深了深。
他理了理衣袖,对王绅、谢礼和庾筱道:“一起走吧。学舍里今日授讲的先生该是已经到了,我们再在这里耽搁着,怕是得迟了。”
王绅、谢礼和庾筱默然了一瞬,下意识地停在原地面面相觑。
他们真的没有听错?孟彰方才说的是……“再在这里耽搁,怕是要迟了”?
峻阳宫里那两位闹出那般大的动静,大早上的就特特派遣内官拉开仪仗,摆出煊赫、郑重的阵势威压太学,太学里各位监生、先生、生员乃至帝都洛阳里的各户人家都在紧盯着这里,生怕出了什么乱子。但孟彰呢?
孟彰这个分明是浪潮中心偏又被人有意无意拉扯推挤的人,却只担心自己是不是要在童子学学舍的授讲中迟到了?
王绅、谢礼和庾筱不相信孟彰是完全不明白这中间的风浪与危机。
孟彰绝不是这样愚钝的人。
可偏偏,此刻的孟彰就是步履稳当、意态冲和得叫人无比瞩目。
与其相信孟彰愚钝,倒不如相信孟彰心中已经有了应对的定论呢。
孟彰走出两步,见王绅、谢礼和庾筱三人还愣在原地没有动作,便停下脚步,半回身看他们,问:“怎么了,还有事吗?”
王绅、谢礼和庾筱回神,听得孟彰的问话,当即摇头,一个个迈开脚步跟上孟彰。
“没有了。就是觉得有点……”庾筱道。
孟彰一面继续往前走,一面问:“觉得什么?”
庾筱默然一阵,看了看左右的王绅和谢礼,自己摇头笑道:“没什么了。”
孟彰也没继续多问,继续往前走。
王绅、谢礼和庾筱三人走在孟彰两侧,一时看着也很有几分和谐。
行道两侧来往的太学生员看见孟彰这一行人,先是定睛看了看他们,随后面面相觑。
头一个浮出脑海的想法便是,童子学学舍里的那些小师弟们,这是终于拧成一股绳了?
在那之后,第二个念头才是——
今日晨早峻阳宫内官来求的那策论,是孟彰的那篇吧。他是没得到消息还是怎么地,竟然还这么冷静?
不对啊,孟彰他不是才刚从学府外头进来的吗?
峻阳宫那内官摆出的仪仗还停在太学牌坊处的吧,他刚从那里过来,怎么可能没有看见?
一定是看见了。
可他分明看见了,心态、意志竟然还能这样的平稳?
了不得。了不得!
果真不愧是备受学府内外瞩目的小郎君,旁的且不论,只这份心境,就已经是超出他们许多了。
起码换了他们自己,必是做不到这样镇定的。
被太学里诸多师兄目送的王绅、谢礼和庾筱三人走着走着,竟然也不知怎么地觉出了几分的平淡来。
他们心神渐渐放松,于是魂体也自然而然地舒展,不似早先时候的紧绷。
第271章
孟彰、王绅、谢礼和庾筱四人一路往童子学学舍而去。
在转过某个庭舍的时候,孟彰看见了拿着卷书册坐在廊下的顾旦。
顾旦正抬眼看他,沉沉目光中隐着几分担忧。
但细细打量过一阵孟彰后,顾旦却反而笑了起来。这一笑绽开,他眼底那些担忧便似是冰霜般消融,再没有留下一点痕迹。
孟彰对他微微点头,便继续往前走。
王绅、谢礼和庾筱三人一面跟着孟彰往前走,一面用眼角余光打量着收回目光去的顾旦。
“……那个就是孟彰早前在学舍里的书童?”庾筱对王绅、谢礼两人传音问。
王绅暗自点头,传音回答她道:“是他。怎么了?”
庾筱沉默一阵,才回答王绅道:“没什么,就是觉得……”
王绅和谢礼同时分来一点目光看她。
“比起我们来,孟彰的眼光真是要好太多了。”
也是到了这个时候,先前一直沉默的谢礼才开口:“顾旦……确实也不是个能小觑的人。我们往日里是真忽视了这个人了。”
倒是王绅摇摇头,不是很赞同谢礼的说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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