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柳明暗
被家族簇拥着的他们,当然看得清楚家族对他们的束缚。
只是……
在这样近乎凝固的静默之中,曾涛先生开口道:“家族到底成就了我们……”
孔和先生耐心等了等,都没等到曾涛先生接下来的话。于是他点头了,平静问:“不错,对于我们来说,家族成就了我们,所以我们在成长之后又反过来庇荫家族,这是理所应当的,但孟彰呢?”
“孟彰,”他团团看了一圈东厢房里的这些同僚,又问,“我们的这个学生是安阳孟氏能够成就得了的吗?”
蔡、曾等一众授讲先生面上神色动了动。
“不论如何,孟彰他总是出身安阳孟氏的……”曾涛先生道。
“他姓孟,安阳孟氏的孟,他跟安阳孟氏的关系从一开始就撇不清,我当然知道,”孔和先生也是郑重点头,“但是,既然孟彰必是要荫蔽安阳孟氏的,那为何……不让安阳孟氏在最开始时候就少给他麻烦呢?”
蔡、曾等一众授讲先生到这个时候,终于真正地确定了孔和先生的意思。
孔和他可是姓孔,孔子的那个孔!
曲阜孔氏能从春秋战国时代的孔子一直兴盛到现在,除了孔子的功绩、威名镇压以外,历代孔氏子弟和曲阜孔氏也同样功不可没。
“孔和你是想着……”盯紧了孔和,蔡先生问,“趁着孟彰如今还没有正式起誓的时候,让安阳孟氏里的那两个梁柱先将孟氏一族清洗过?”
煊赫的声势和流溢的夸赞比任何东西都能撩拨人心。安阳孟氏的那些族人若能在这种陡然升腾、激烈爆发的汹涌盛赞中安安分分,那自然是可以长久附翼孟彰。可若是稳不住,不止是浮躁了心思还乱来的话,那当然就是越早清理出安阳孟氏一族越好啊。
“听起来确实是很不错……”
“对,确实是个好办法,可是,安阳孟氏里的那孟椿和孟梧,真的能在这个时候下狠手吗?”
第277章
孔和先生就笑了起来。
“有什么不同吗?孟椿和孟梧能下得了狠手是孟彰的福气,下不了……”他轻声问,“难道就不是了吗?”
蔡、曾等一众童子学里的授讲先生顿了顿,默默对上一个视线后看向施施然站在那里的孔和。
这一位衣冠整齐、眉眼肃爽,看着就是一个端正严谨的君子,却不料,竟也是个藏了一肚子坏水的。
孔和先生似是看出了他这些同僚们的心思,神色动也不动,坦然平常得紧。
“怎么了?”他问,“难道我说得不对吗?”
不,正是因为你说得太对了,所以他们才会这样子的。
蔡、曾等一众童子学授讲先生默默在心里道,却是谁都没有说出口去。
“没什么不对。”曾涛先生先应了孔和先生一句,然后又看了罗学监的那处寮房一眼,“我看学舍里那群学生一时半会儿怕是没有办法收摄心神,等会儿的授讲,怕是不能似往日一样了……”
蔡、孔等各位先生的目光便落向了公输先生身上。
在原本的授讲课程安排里,今日晨早的第一位先生可是他来着。
公输先生倒是不太担心这个。
“没关系,我这边的课程内容可以调整的。”想了想,他道,“且先看一看他们到底如何吧,倘若真的心思不够专注,我便教他们自己动手做云梯。”
说完,公输先生还笑了一下。
蔡、曾、孔等一众授讲先生见得,默默地将身体往远离公输先生的方向挪了挪。
“……你这就准备让他们动手做云梯了?”蔡先生到底更心软些,斟酌着开口要劝,“我记得,你们公输家的云梯只是塑形比较简单,其他的取材、打磨、合契等等都是一个不小心就会……炸的吧?”
真要是学舍里的哪个生员在学着自己动手制作云梯的时候不小心炸了起来,是会形成联动的吧?到时候接连不断的爆炸起来,学舍里的阵禁布置真的能够支撑得住吗?
曾、孔等一众授讲先生也都是暗自点头。
公输先生看起来倒是淡定得很。
“炸了也就炸了,反正……”他道,“我们学舍里的这些生员各个家底丰厚,不担心他们赔付不起。”
“我没有在担心这个。”蔡先生看了看另一边厢的孔和,忽然就觉得有些无力,“我担心的是那些生员们……”
他这些同僚是怎么回事,一个个的,都是这样心黑手狠的吗?
“一份云梯材料爆炸倒也就罢了,可是倘若所有的云梯材料同时被引爆,那威力真不容小觑。学舍里的生员年岁都不大,他们修为不够,未必能够及时脱身。到时候出了什么意外……”
即便觉得蔡先生的说法甚为滑稽,公输先生也还是没有多说些什么,他格外厚道地保持沉默。只不过,即便这东厢房里所有的授讲先生都没反驳什么,蔡先生自己也没能将话说完。
他讷讷地停住了话头,很是懊悔。
他昏头了,竟担心起这个来。
童子学学舍里的那些个小郎君小女郎们一个个家底丰厚,哪个身上少了护持魂体与心神的宝物了?
将蔡先生面上的神色收入眼底,曾、孔等各位先生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默契地就要将话题移开。但也就是这个时候,罗学监的寮房房门却是打开了。
“你们都在这里?正好,”罗学监从寮房里走出来,扫了一眼各位先生后,笑着招呼他们道,“我正准备着调整今日里的课程安排,你们都过来看看吧……”
蔡先生暗下松了口气。
离他最近的孔和先生抬手拉了拉他的胳膊,带他往前走。
“我们一道过去吧。”
蔡先生点头,心下却隐隐生出一个念头。
他是不是……真的也该练练自己的脸皮了?
此时已经走到正屋门前的孟彰还真不知道他刚才给罗学监的提议,帮他们这些童子学生员抹去了一个惊心动魄的早上。
“孟彰到了……”
孟彰才刚走过门槛,就感知到了一道道隐晦的神念波动在他童子学的各位同窗周围来回。
知晓这些同窗们都是在彼此交流传信,孟彰面上神色不动,在学舍前方站了站,将罗学监的决定说道出来。
“罗学监方才说了,为着今日晨早学府里的事情,学舍的课程安排往后推延一盏茶工夫。”
学舍里的课程安排往后推延一盏茶工夫?
坐在各自座席上的小郎君小女郎们都被这个消息愣住了。
“学监所以如此安排,不过是希望稍后授讲的公输先生来讲课时候,我们能够专心些而已。”孟彰又解释了一句,然后就往自己的座席走去,“诸位好歹上心些,莫要轻慢了学监的好意。若不然,可未必就还会有下一次了。”
学舍里的氛围顿时轻松了些。
“必不会那样的,孟彰你放心。毕竟比起罗学监来,其他的各位授讲先生收拾人的时候,手段可要厉害太多了。我们不敢。”一位小郎君挤了挤他的眉眼,又扭头问其他人,“你们说是不是?”
“确是这样没错。”
一位小女郎很是捧场地搭话道,然而,关于授讲先生如何收拾人的更细致话,却是根本没有提起。
果真是不敢。
孟彰扫视过其他同窗们的脸色,又回想起学舍里各位授讲先生们或是儒雅、或是平和、或是憨实的面容,心底一阵发笑。
看来,不独独是他,学舍里所有的小郎君小女郎们都知道各位授讲先生的厉害的啊。难怪平日里面对各位授讲先生时候都乖顺得很,不甘冒犯分毫。
他暗自摇头,在自己的座席上坐了。
才刚拿起《公输杂记》,孟彰就抬头往前方看去。
却是李睦、明宸、林灵等一众出身道门法脉的小郎君小女郎们都偏了头来看着他。
“我们谈谈?”李睦问。
他直接当着学舍里的所有人开口说话,而不是使用秘法传音避人耳目,所以他这话说完以后,学舍里原本就在暗自留心着这边动静的其他小郎君小女郎的目光便不再遮掩了,各个转了身来面对孟彰。
孟彰的眼角余光扫过前方王绅、谢礼和庾筱三人,见他们面上没有异色就知晓他们已经是达成默契了。
“可以,”孟彰一面应话,一面张开梦境世界,“我们进去说话吧。”
梦道道炁在瞬息间遍布了整个学舍。
感受着那在身侧徘徊、很是熟悉的梦境气机,李睦笑了笑,当先分出一点心念接引。
果真就是他们定来用作学习舆图相关知识的那一方梦境世界。只不过这一方梦境世界如今就是学舍正屋的样子。而他们这些小郎君小女郎们也都坐在他们自己的座席处。
待所有童子学生员都出现在这方梦境世界以后,孟彰微微颌首,看向李睦、明宸和林灵这几人,问:“可以开始了吗?”
“当然,”李睦应了一声,随后便开口道,“关于昨日我们从你那里带走的卷宗,我们家里的诸位长辈都已经看过了。”
孟彰点头,示意李睦继续。
“他们很喜欢你的那份策论,甚至有长者亲自推演过,成效很不错。”
李睦这话,王绅、谢礼、庾筱等出身高门世族的小郎君小女郎还真是头一次听说过。
他们各自抬起视线往李睦、明宸那群同窗瞥过去,待目光回转以后又相互一碰。
道门法脉中,有长者亲自按照孟彰策论上的章条推演结果……
王绅看着自己摆放在身前的双手,既觉意外也不意外。
按照某些章条推演结果本就是他们这些人惯常会做的事情。
不推演过这一回,谁能确定到时候种种章条落到实处会有什么样的结果?谁又能确定这章条真的已经想得无比周全,轻易不会再冒出什么意外来?
只是,似这般原本该是默认存在的、已经习以为常的动作,其实是不值当被特意提拉出来说的。除非这一次的推演特殊。
或是出手推演的那个道门真人特殊;或是推演的法门特殊。
总之,必然有什么跟往常的绝大多数是不一样的。
“原本得了结果后,我们家里的长者是想要见一见你的,好跟你正式将此间的事情定下来的,但谁成想……”
一旁听着的王绅,心中竟生出了几分笑意。
谁成想,他自个儿帮着李睦将话给补完了,峻阳宫里的那两位,尤其是那武帝司马檐,竟然将事情给闹腾处这般大的阵势。
他可是在阳世天地里做过两百年皇帝的君主啊。站在九五至尊位置上接纳天下供养两百年的实权皇帝为自己收拢到的家底,不曾在那个位置上坐过的人,怕是都无法想象那到底是怎么样的厚实吧?
可峻阳宫里的那晋武帝司马檐,真就将他名下的皇庄全都拿出来送入捧杀孟彰的局中去甚至,除了他自己名下的那些皇庄以外,他的皇后杨氏也一并将自己名下的皇庄给拿出来了。
其实倘若这一次放入局盘中的,只是这些皇庄、田庄倒也还罢了,可事实是远远不止。
在这些数目庞大的田庄、皇庄之外,孟彰拿出来的那份策论的章条,才是真正影响朝政以及局势的关键。一个处理不当将他们皇族司马氏的根底泄露出去,他皇族司马氏纵然能脱出身去,也必定需要付出相当的代价。
王绅心底的笑意淡去。
峻阳宫里那一帝一后用自己名下的田庄、皇庄为筹,不惜为自己、为皇族留下隐患和破绽,也仍然要捧杀孟彰……
这又是为了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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