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柳明暗
那东宫内官深深看她一眼,旋即双眼虚淡,却是偶人身上寄存的心神被暂时抽离了。
青萝并不着急,她将那盏宫灯也送到法案上,自己微垂眼睑,心神沉定,就那样悠悠等着。
那东宫内官找到司马慎的时候,司马慎正在他自己的书房里盘算着自己该为转生阳世以后的日子再多做些什么样的准备。
见得东宫内官低头从外间走进来立在一侧,司马慎就意识到了什么。
他脸色一暗,直到遮掩过去以后才开口问:“什么事?”
那东宫内官已然将司马慎的细微表情变化看在眼里,心里更是又酸又痛,但这会儿司马慎垂询,他也不能让司马慎干等着。
“殿下,”他低头,快速将事情给讲述了一遍,然后又等了等,才问道,“我们要怎么处理?”
司马慎笑了一下。
只是那笑声并未能让下首的东宫内官放心,反而还更让他心酸。
“怎么处理?”司马慎道,“自然是得将那盏宫灯收回来啊。”
那盏宫灯中封存的可是司马慎的一缕本命元气,他能放心将那缕本命元气送到孟彰面前,不代表他也能放心让那缕本命元气流落在外。
孟彰的态度已经表现得很明白。倘若他不派人去取回,打着强行将那缕本命元气放在孟彰府上的主意,只怕他的那缕本命元气就会直接被人丢出孟府范围。
若真到了这一步,那缕本命元气最后会落到谁的手上,怕是得看他自己的命数了……
司马慎垂了垂头,目光空无。
“你就再去走一趟吧。”
东宫内官低头,让那自眼角滑落的水珠小心地没入衣袖袖口。
“是,殿下。仆这就过去……”东宫内官想了想,还是问道,“殿下,那盏宫灯收回以后,又要怎么处置呢?”
司马慎那发散到不知什么地方去的心思回拢少半:“自是收回我这里。”
顿了顿,他又叮嘱东宫内官道:“你回来的时候还是要小心着些,莫要让阿父阿母知道了。”
这已经不是司马慎第一次这样叮嘱他了,东宫内官自然是明白他们家主君的顾虑的。
“殿下放心,仆明白。”东宫内官郑重道。
司马慎点头,看着自家的内官躬身退出了书房。
书房里又只剩下了他一人,可司马慎一时半会儿的,却是找不回方才时候的心境了。
他捏着毛笔在面前的书纸上方比划了一阵,然而除了自毫笔笔端滴落的墨汁以外,那些细腻润白的书纸上竟是再没有多出一笔墨痕来。
“唉……”
司马慎叹了一声,索性将那毫笔扔在笔架上,自己起身走出书案,走到窗前默然出神。
东宫内官回到自己的居室,待检查过居室内外,方才重新感应那一缕被镇锁在偶人处的气机。
青萝被静室里荡开的细微动静惊醒,抬起眼睑往法案的位置看过去。
“你回来了,”青萝道,“如何,你们的主君怎么说?”
东宫内官直接就道:“我们主君答应了。”
在青萝面前,东宫内官这一回倒是半点不示弱。
“今日天色已晚,我不好出宫,就烦劳你再保管它一日。待明日,我再去将它请回,如何?”
青萝有些稀奇地看了那东宫内官所寄存的偶人一眼。
但也只是一眼而已,下一瞬青萝眼底的情绪就都消失了。
“自无不可。”青萝道,“明日,我在孟府小门处等你。”
别说她慢待人,实在是今日那东宫内官将宫灯送过来时候,就是直接找到孟府小门处叫人的。他压根儿就没有往孟府大门处靠近。
东宫内官点头应了下来,又问:“可还有别的什么事?”
青萝摇头:“没有了。”
那东宫内官客气地颌首,直接抽回心神。而在他心神远去的那一顷刻间,苍白的火焰自偶人身体深处蹿出,须臾间吞噬了整个偶人。
青萝没有阻拦,只静看着那偶人被火焰化作细白的粉尘。
待到那苍白的火焰消失,青萝扬袖一拂,细白的粉尘当即被一道微风席卷着带出法案之外,落到一个打开的小木匣子里。
青萝将合上的木匣子往那随身小阴域里一放,自己在法案前方的蒲团处坐下,竟也很快沉入修行中去了。
无他,只因青萝并不想丢失自己现在在孟府里的位置。
对于她,对于孟府里绝大多数的婢仆来说,孟彰就是他们此生最大的机缘。而要一直将这份机缘握在手里,他们就不能被孟彰丢下。
哪怕他们的资质远远不及孟彰,显然不可能追得上孟彰的脚步。
他们也不愿意轻易放弃。
青萝这个孟府实际意义上的管家娘子是,孟昌那个孟彰属下诸部曲之首也是,不论是他们自己的本职能力,还是他们的修行,这些人谁都没有松懈过。
也正因为是明白青萝、孟昌这些部下的勤勉与仔细,所以一旦孟彰将手中事情交付给他们以后,便不会再过多地关注。
这一次,也不例外。
只不过今日孟彰进入月下湖的那个修行阴域以后,却不像往常那样当即就清定心神准备开始修炼。
而他这会儿正盘坐在月下湖中央处的那座白莲莲台,盯着手上一丝莹白游光不知在思量着什么。
月下湖里的银白游鱼们明显也察觉到了孟彰的异状。他们凑在一处鱼头对着鱼头、鱼尾对着鱼尾地来回碰撞过不知多少回后,这些银白游鱼们到底还是没有打扰孟彰。
为首的那尾银鱼在打发了自己的同伴以后,又回头看了孟彰一眼,方才自个儿寻了一朵漂亮的白莲,伴着白莲、湖水,与天穹上垂挂的苍蓝阴月嬉闹。
这原也是他们一众银白游鱼的修行方式,之一。
“这一点信仰……”
把玩着手掌上的这一丝莹白游光,孟彰也难得地有些犹豫。
“到底应该怎么处理,才是最好的呢?”
孟彰受用过香火。最顶级、最纯净、最温暖的那种。来自他的家人,除了最纯净的祝愿以外就再没有别的杂余念头。
当然,那些此等乃至是最此等的香火,孟彰虽然没有受用过,但在安阳郡城隍府时候也有被教导着辨认过。
再对比着在那位银龙神尊记忆里的那些,孟彰对香火和信仰都有着属于他自己的认知。
香火和信仰……
它们都是从人的心头萌发而出的某些念想。就这一层来说,它们之间似乎并没有本质上的区别。但实际上,香火和信仰却又很不相同。
香火……
它像是不同生命层次、不同存在形态之间的两个生命间的交易物。
用孟彰前一世的情况来类比的话,这香火就更像是网购过程中由买家向商家提出的交易要求以及部分预支付的钱财。
所以上供的香火可以被拒绝,也可以被接受,甚至可以被侵吞。
而信仰却不是这样的交易物。它更像是一个生命对另一个生命的期许与希冀。
如果也要用孟彰前一世的情况来类比的话,那这信仰就更像是迷妹迷弟对他们所推崇所尊敬的偶像、明星的感情。
信仰者对被他们所信仰的那一位没有物质层面的要求,但他们却想要在被他们所信仰的那一位身上看到些什么,或者是坚守着些什么。
比起香火来,信仰似乎还更得利些。
毕竟香火更像是交易的一部分,想要完整地、无害地收取香火,那一场潜藏在香火中的交易必须要完成。而信仰却不需要这些。
可是比起香火来,孟彰却更忌惮信仰。
收用香火只是需要完成香火中寄存的交易,可接纳信仰,尤其是接纳大量的信仰,却很有可能会在这些信仰的冲刷下迷失自己。
就用如今孟彰手掌上的那一缕信仰做例子吧。
它来自石喜。石喜对孟彰没有太多的要求,只希望孟彰能够一直行走在正确的道路上、做正确的事情。
孟彰自己在往前走的时候能不能将他一并带上,又能领着他走出多远,他却没有太多的执念。
这似乎很简单,只要孟彰一直在正确的道路上行走,一直做正确的事,他就可以没有任何顾虑地接收这份来自石喜的信仰,享受着这份信仰带给他的便利与效益。
可是,什么才是正确的道路?什么又是正确的事情?
正确与错误从来都是相对而论,它们都没有绝对的分别和说法。
第286章
判断正确与错误……是必须要有严格且清晰的环境与前提的。
正确的事情放在错误的时候,带来了更大的错误和损失,那它到底是正确的,还是错误的?
错误的事情放在错误的时候,带来的确是正面的反馈和更多的便利、收获,那它到底是错误的,还是正确的?
再有,等这结果的正确与错误在某一个时限内得到清晰的判定以后,这一个时限又被延长了呢?
举个例子,无为而治。
在汉初时候,因为天下历经战乱,民生凋敝,需要休养生息,所以当时的大汉确定无为而治的施政策略。这一个施政策略契合时势,为当时的大汉奠定了强大富足的基础,更为随后的汉武盛世积蓄下最厚实的资本。
毫无疑问,无为而治对于当时的大汉是正确的。可是,在那之后呢?
汉武帝一改汉初时候的施政策略,废无为而兴武事,弃黄老而择董儒,一改汉初时候与异族的攻守之势,乃有卫青、霍去病率领兵卒北逐匈奴,封狼居胥,立下炎黄赫赫威名。
如果当时的大汉仍然坚持无为而治的所谓“正确”施政策略,会有后续的大汉威名远扬吗?
孟彰不曾在那个时代生活过,不知道答案,但他知道一个道理,水满了总是要往外溢出去的。
无为而治于当时的汉朝来说,就是在蓄水。不论当时的汉朝是个什么样的盆子,只要它一直在蓄水,那就总会有溢出的那一刻。
汉武一朝就是盆子里的水往外溢出的时候,就算承接汉文帝大位传承的不是汉武刘彻,有汉一朝,也必定会出一位“汉武”。
这是世事发展所出现的自然规律,不受个人的意志影响。而到得那个时候,曾经正确的无为而治,也必定会变成不合时宜,最终成为“错误”。
“正是因为所谓的‘正确’太过于宽泛,所以我才这般的忌惮啊……”
孟彰有些涣散的目光再次聚焦,看着手中驯服安静的莹白流光。
他原本自然垂落在身侧的另一只手终于抬起,手指虚虚一捻,像是在摘取什么,又似乎只是随手招引。
不远处一株白莲连根拔起,飞向孟彰。开始的时候那白莲还是它本来的模样,莲台大如蒲团、莲叶张开如磨盘、莲茎笔直、莲藕修长。但随着这株白莲靠近孟彰,它的身形也开始渐渐收缩。
到孟彰虚虚收拢五指,将那株白莲拿在手里时候,那一整株的白莲也没有比孟彰的手掌大上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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