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柳明暗
再多看金銮殿中的各家朝官一眼,孟彰也就收回了视线。
“不满意?”几乎是孟彰目光回转的那顷刻,郁垒的声音就传过来了。
孟彰叹道:“除了他们的部分喜好与倾向这些相对明显的东西以外也就没有更多了。”
这如何能让他满意?
郁垒仔细看孟彰一阵,见孟彰并不失落,也就只笑道:“再等一等应该就好了。等到这大朝会正式开始,他们真正争辩起来以后,你该能看到更多的东西。”
孟彰点了点头。
他张目往外看去一眼,却见孟府的马车驶过太学坊门,正式踏入太学学府的地界范围。
在孟府马车之后,又正有几辆牛车从拐角处徐徐走来。
却不是旁人,正是王、谢、庾、桓四家。
孟彰低了低眉,回头看得一眼。
倘若单论速度,马车确实是要比牛车快上一些的,可那不是绝对,尤其当拉车的牛与马明显都是异种的时候。
“郎主,是王、谢、庾、桓几家的小郎君。”马夫的声音从车帘外传了进来,“我们需要快一些吗?”
孟彰答道:“不必。”
他们几家既然已经将牛车的速度提起来,便已经是表明了他们的态度,作为尚有几分情面的同窗,孟彰若真做出了一副避之唯恐不及的躲闪模样,那未免就太落人家的脸面了。
何况,他在这太学坊门前避了一时又如何?回头在童子学学舍里总也还是会碰面的。
车辕上坐着的马夫听得,心里已是有了分寸。他掌着缰绳,像是往日一般把控着马车的速度往前。
后头的牛车很快追了上来,但他们完全没有要越过孟彰这辆马车往前的意思,靠得近了就慢下速度,仍旧跟在孟府马车的后头。
孟府马车不紧不慢走在前头,后方王、谢、庾、桓四辆牛车辍着,这一幕虽说不上是奇景,可也算是难得一见。
也就是这会儿一行五辆车驾已经进入了太学的范围,车道两旁的行人不多,且都算是太学学府的人,眼界不算狭窄,否则怕是当场就会引起一番议论。
但绕是如此,这一幕仍然为他们引来了不少的目光。
桓睢靠坐在牛车的车栏上,微不可察地蹙了蹙眉,心头激起一阵阵烦躁。
在他的衣袖袖袋处,细微的锐芒流动,几乎喷薄而出。
桓睢手指收回,在衣袖袖摆的遮掩下无声地安抚着。
那流动的锐芒一顿,回应也似地在桓睢手指指尖处缓缓转过一圈,才终于安顺地继续蛰伏。
桓睢掀开眼皮子往前方曲了一眼,又自垂落眼睑。他懒懒地打了个呵欠,闭上眼睛昏昏欲睡。
待到牛车终于停了下来,桓睢才惊醒也似地睁开眼睛。
“小郎君,车马寮房到了。”牛车旁立着的车夫粗着嗓音唤醒他。
桓睢这才睁开眼睛。他利落站起身来,两步跳下牛车,往更前方正往他这边望来的王绅、谢礼、庾筱三人走去。
“……我的亲卫什么时候能还给我?”
立在桓家牛车旁的车夫眉眼不动,往前方正在走远的桓睢传话回答道:“属下不知。”
桓睢眯了眯眼睛,倒也没有回头。
“我的车夫该是我的亲卫!”
桓家牛车的车夫仍然没有任何表情变化:“属下只领将军军令。”
桓睢不说话了,只往前走。
王绅、谢礼和庾筱三人终于等到了他,也是松了口气。
“你们要是着急的话,”桓睢不冷不热道,“那你们且只管去找人便是,不必理会我。”
王绅轻哼一声:“若是可以,我们也不想当个老妈子。”
谢礼和庾筱倒是更客气些。
“不妨事,不过就是等一等罢了。”谢礼道。
庾筱也道:“我们走快些吧,孟彰方才在前头,这会儿正好能跟上他。”
桓睢心下生出一声嗤笑。
说是正好,可其中到底有几分是真巧合又有几分是刻意,他们自己心里可清楚得很。说这些糊弄话……
王绅、谢礼和庾筱三人碰了碰视线,也都没再说话,只加快脚步。
桓睢心下的嗤笑又都转成了憋闷。
他是看得清楚,所有人也都看得清楚,包括王绅、谢礼和庾筱,也包括孟彰。但那又如何,不都得配合着来?
王绅、谢礼和庾筱三人可以不提,但孟彰和他呢?
他跟王绅、谢礼和庾筱又有什么不同?都是一样的连拒绝家族的办法甚至是心思都没有。
孟彰倒是比他们好一些。安阳孟氏约束不了他,他能多有几分自主。可那又如何呢?不也得被形势压逼着低头,接纳他们这些烦人的示好?
孟彰一面往前走着,一面也是在心下暗自稀奇。
后面那桓睢也不知是怎么了,整个人比起昨日里不知烦躁了多少,似是一点就着一点就爆的火药桶。
金銮殿那边厢的两位门神转了目光来打量着孟彰:“怎么了?”
一点心念显化而成的孟彰摇摇头,笑道:“不是什么大事,就是觉得……”
“嗯?”两位门神静等着孟彰的后续。
孟彰仔细想了一想,道:“我的那些同窗们其实也挺有意思的。”
我的那些同窗们其实也挺有意思?
郁垒、神荼两位门神便转了目光,遥遥往太学学府的位置看了一眼,将太学学府里正一同往童子学学舍里去的五位小郎君、小女郎瞧了个正着。
“阿彰你说的,是那王、谢、庾、桓几家的小孩儿?”郁垒问道。
孟彰笑着颌首。
郁垒和神荼对视了一眼。
孟彰便问:“他们……怎么了吗?”
“阿彰,你真的想要知道?”郁垒问道。
孟彰便收敛了面上那点惯常带着的笑意,端正问道:“可是他们几个有哪里不妥当?”
“要说多不妥当倒也没有。”看着孟彰面上显出的严肃,郁垒直接安抚道。
“倘若真有那个不好的,”神荼也道,“他们也到不了你的近前去。”
“是我劳烦各位阴神兄长为我费心了。”孟彰脸色微缓,低了低头,然后才问道,“那……”
郁垒摇摇头:“不是什么紧要的事情,你若真想知道的话,说给你听也无妨。就是不知道你想不想听罢了。”
孟彰是个很有分寸的人,两位门神心里都知道。
孟彰便一拱手:“请教两位兄长。”
神荼看了郁垒一眼,抢在郁垒之前先问道:“关于你的那些同窗的来历,你知道多少?”
郁垒一顿,细看孟彰面上神色,没有再坚持。
“神荼兄长问的……”孟彰认真想了想,先问道,“是他们所以会早早夭折的缘由?”
神荼轻笑摇头:“你果然知道。”
说话的同时,神荼的目光斜斜往侧旁一瞥,扫过郁垒的脸。
郁垒将面上的惋惜隐去,坐得稳稳当当的,好像方才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
孟彰叹了一声,点头道:“我确实知道一点。”
“寻常人家的婴孩和小孩因为家境条件、父母照管不足等等原因夭亡是很常见的事,并不奇怪,但似王、谢、庾、桓这些高门世族却还有相当数量的孩童夭折,除了意外、谋算这些原因以外,内中必定还有什么缘故。”
不是所有早夭的世族小郎君、小女郎们都跟他一样倒霉到药石罔效、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生机像逝水一样流失的。
行走在太学学府廊道上的孟彰一面听着身侧几个同窗的说笑,一面分神给金銮殿左右的两位门神分说。
“我曾翻找过不少资料,心里对这事也有些猜测。”
他当时是真的好奇,不太明白这些含着金汤匙出生、被人团团围着看顾的小郎君小女郎们怎么就早早丢掉自己的小命了的。
要知道,这个世道可还是修行的盛世,几乎每一家顶尖世族都有着自己的、超脱凡俗的力量。这其中的缘由又怎么不让孟彰好奇?
哪怕是世家中的家族力量倾轧,也不会轻易将未长成的小郎君、小女郎牵扯进去的。越是顶尖的世族越是看重自家的苗裔,在那些未长成的小郎君、小女郎周遭守着的,不会只有小郎君、小女郎的父母亲祖,还有家族。
“哦?”神荼就问,“那你猜了什么,说来给我们听听?”
带了一点猜度,孟彰回答道:“是他们的气数吧。”
郁垒并不奇怪,祂眼中浮起笑意,问:“怎么猜的?”
孟彰将自己当时的那些推测整理了一番。
“是对比着猜的。”他道,“像我自己,该是命数。”
因为他跟酆都地府之间存在着某些牵扯,命数纠缠之下就注定了他在阳世里活不了多长时间。
“所以不论我父母为我做了多少,又给了我喂了多少的灵药、灵植,到我身上也不见什么效果。”
“而我的那些同窗,则更多是意外。像王绅,他就是自己淘气带着伙伴私自出外游玩,结果溺亡早夭的。”
举了这么两个例子以后,孟彰就简单地做出了总结。
“像我这样的,看起来不多,但像王绅那样的,却是占据了绝大部分。但这样的意外,真的能算是意外吗?”
孟彰抬起眼睑,看向了认真听他说话的两位门神。
“这些资料看得多了,我也就想到了一件事。”
郁垒很捧场地接话:“什么事?”
“阴世天地的轮回权柄,被这些家族分去了少许。”孟彰道,“他们不是阴神,却能通过这少部分权柄,将被他们选中的阴魂投送到他们族群之中,在他们族群里转生。”
听了这么一阵,神荼抓住孟彰停住话头的空当,问:“所以你觉得是因为他们侵占我阴世的轮回权柄,所以他们亲族的族人里就被削减了阴德、气数,连带着消减寿命故而夭折?”
“这应该只是部分原因。”孟彰摇头。
“你觉得还有什么?”郁垒问。
孟彰轻声问道:“两位兄长,为何阴魂转生天地的时候,酆都地府要先审判他们的前生、惩恶赏善、抹去记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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